第43章 世界編號:1

有些事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有些事是明知徒勞還要去做。

渡口人爭紅日晚,鄭照喚船夫撐船北上,風寒白鷺啼, 他坐在船頭捏碎點心喂魚, 看著幾尾銀鱗在水中浮動, 不知不覺間星辰也落到河裏。

“少爺, 前面水淺, 船走不動了, 要等著明天開閘放水。”船夫娘子端上一份蔬果。

鄭照擡眼看她, 問道:“今日所有船都等在這兒?”

船夫娘子道:“回少爺的話,中午的時候開了一次閘,之前的船都走了,下次開閘是三天後。”

如果鄭薔是早晨走的, 一帆風順的話, 那中午應該過了此關。鄭照取出“蒼煙落照間”印交給當湖, 吩咐道:“拿著印鑒去找河道或是漕運的人,說有急事請他們開閘。”

當湖應了聲是, 接過印鑒等船泊岸就走了。

河道開閘要等上許久, 鄭照便站起身, 眺望運河上密密麻麻的船舶。這些船應該都是商船,否則也不會停在這裏等著開閘。商船停一天, 就多耗一天的銀錢,但官船和貢船北上進京一路都暢通無阻,所謂的關也只關民商的船。只要一朝為官身, 就算致仕了回鄉也能調用驛站。比較好玩的是,這種還稱得上廉潔奉公,把火牌勘合牌借給親友的事情不勝枚舉。

“少爺!漕運衙門的人說了,馬上調力夫,一會兒就開閘放水。”當湖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他把印鑒交給鄭照,又從懷裏拿出了木牌,“張大人說,他有個堂侄與少爺同是今科進士,他也算少爺的年伯,這個勘合牌簽發給少爺,以後拿給關頭看就行,不用折騰一趟,浪費時間耽誤了事情。”

鄭照瞥了眼木牌,沒接,只說道:“你收著吧。”

寒窗苦讀,頭懸梁錐刺股,絕大多數人都為了享受這種特權。他也屬於絕大多數人,但比起絕大多數人理所當然的享受,他要虛偽很多,甚至都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看見關上有亮光,運河水面的船舶都騷動起來。這情形常在運河上漂泊的人都司空見慣了,哪個官老爺或是衙內叫開了河關,馬上就要開閘放水。他們連忙調帆整舵,一丁點的怨恨都沒有,反而在慶幸自己的好運。鄭照站在船頭看夜裏運河的熱火朝天,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女子也站在船頭,披著紅鬥篷,身形熟悉。

“靠過去。”他吩咐道。

鄭薔出來在船頭透氣,看見鄭照站在另一艘船上往這邊來,便笑著高聲說道:“三哥哥,我們這算萍水相逢嗎?”

鄭照道:“不算,我是來見你的。”

鄭薔搖著頭抱怨道:“三哥哥好生沒趣,我的意思是我們在水上相逢,就算萍水相逢。”

鄭照道:“萍水相逢是浮萍無根,隨水漂泊,不是有條河流稱萍水,用來引申到任意的一條河流。”

鄭薔聞言笑得更開心,問道:“三哥哥來見我就是說這個嗎?”

鄭照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不要進宮。”

鄭薔一愣,隨即笑著狡辯道:“誰說回京就是進宮啊?三哥哥,你別胡思亂想,家裏消了氣,準我回家罷了。什麽進宮,咱們家已經有三姐獨得恩寵了。”

鄭照一言不發,過了會兒,輕聲說道:“四妹,臨清冬天有平崗積雪。”

鄭薔神色一暗,低聲說道:“那只能讓三哥幫我多看幾眼了。三哥,我等這天等了快半年,怎麽能不去?三姐還盼著我進宮去照顧她,別讓她被皇後害了。父親呢,還等著我幫家裏固寵,畢竟三姐有孕在身,不能侍寢,我進宮免得肥水流了外人田。”

“哈哈,男人最了解男人吧。”她笑了兩聲,花枝亂顫,眼裏去意已決。

“從小三姐能做到的,我就能做到,甚至會她做得更好,可是大家總誇贊三姐,看不到後面的我。後來我走出她的身後,無論到哪裏人們都看得到我了,甚至只能看到我了。妹妹知道三哥擔心我,可是我不甘心,從來就不甘心,為什麽她嫁能給皇上?與其在臨清這樣嫁給個商戶出身的童生,毫無希望的活上一輩子,我寧願去進宮搏一搏,成敗我都認了。”

“此去經年,怕是難再見面,請三哥保重。”

水閘一開,萬船爭發。

鄭照回來時感染風寒,咳嗽不止。拂娘心疼得要命,臨清城的所有醫館都請來一遍,連走街串巷的行腳醫都不放過,現在沉迷到鄉野偏方上了。蘿蔔茶,杏梨茶,銀耳冰糖羹,麻黃雪梨羹,這幾日鄭照吃了一遍。

“照哥兒,這雞蛋新鮮,買回來的時候還溫乎呢。我嘗過了,生著吃也不腥。加上醋,酸溜溜的,一口就喝進去了。”拂娘端著白瓷碗,愁眉不展的勸道,“那馬道婆說了,只要早上空腹喝一碗,連喝五天就不咳嗽了。”

為了耳根清凈,鄭照端起瓷碗,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