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3/4頁)

“陛下所說的蝗蟲何在?”趙泰這一日也在皇帝與楊修等人的討論中聽說了朝廷要治理蝗害之事,一直很好奇這蝗蟲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事物。

劉協聞言,啞然失笑。

趙泰乃是洛陽官宦之子,九歲入宮,一直養在皇帝身邊,直到十五歲這一年,才伴駕第一次出行。這就好比後世一直養在城市裏的孩子一樣,只當蔬菜水果都是超市裏來的,不知道原是地裏長出來的。若在後世,還能通過現代科技,至少從電腦電視手機上看到。但這會兒的趙泰,卻沒有這樣的途徑。他縱然在學得書本上讀到了有關蝗蟲的內容,甚至看到了對它的描寫,卻到底還未曾親眼見過,不曾試過那蝗蟲放在手心的觸感。

劉協不語,上前彎腰,細看那田頭水溝旁的長莖野草,不一會兒指著上面道:“你看,抱著那草莖的綠色蟲子,便是蝗蟲。”

趙泰忙上前看,卻需仔細看,才能分出蟲與草來。他伸手去捉拿蟲子,卻見那綠衣蟲一見人來,便跳著落地,連蹦幾下,鉆入田中不見了。

趙泰不解道:“我見這蟲子怕人得很,竟有些羞怯的。怎得都將這蝗蟲說得那樣可怕?”

“你有所不知,這蝗蟲數量少的時候,的確是喜歡獨居的,又怕人。但若是給它們聚了眾,那可就不得了,這是初夏的蝗蟲,你還沒見秋日的蝗蟲,到時候得有現在兩三個大,有的種類還能飛,而且性情也就暴躁了,遮天蔽日往一處飛,飛得慢了就給旁的蝗蟲給撕咬吃掉了。”劉協沒辦法給他解釋後世生物學的知識,只能用時人能理解的話語大略做一番解釋。

田間忽然來了這麽一群錦衣的外地人,原本還在玩耍的孩童們都已經停了下來,站得遠遠得看著,但是卻也並不走開,因為好奇只是手牽著手觀察。此刻見劉協在水溝上土堆上頓了下來,與旁邊人說話。那些孩子到底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慢慢挨擠過來,見貴人並不驅趕,更是壯了膽子。

此時見趙泰去捉蝗蟲而不得,那孩童中有一人出聲道:“你要這麽個?”那孩子舉起右手來,卻見草莖上串著五六只綠色的螞蚱,原是他們一同捕捉的。

趙泰伸手要接,又回頭去看皇帝,見後者對他點頭,便收了下來。

劉協溫和道:“你們原是捉了來要做什麽的?”

那孩子便道:“用火燒了吃。”黑漆漆的手指擦了擦嘴邊,又道:“香得很。”

劉協恍然,秦時民眾還有古時遺風,認為有管理蝗蟲的神,若是出現了蝗災,就是神發怒了,因此平日裏並不敢吃蝗蟲的。沒想到到了漢末,民眾已經開始自發嘗試性得吃蝗蟲了。他看向那幾個孩子,見都不過五六歲年紀,就連那看上去個頭最高的說話的孩子也不會超過七歲。那幾個小孩子,只穿了肚兜,還光著屁股,這是因為他們在田間玩耍,若臟了衣褲,大人洗刷也麻煩,便索性不給他們穿了。只那個大的穿了一條灰撲撲的薄褲子。

劉協溫和道:“原是你們捉來吃的,既給了我們,也不能叫你空手回去。”於是就叫汪雨取錢。

這銅錢是早已備好了的,分作十枚一封、百枚一封的,便於劉協在民間所用。

行囊中固然有金銀之物,可是若給了眼前這些農人孩子,卻不是賞賜,而是給他們召來禍患了。

劉協便親自將十枚一封的五銖錢,放到那些孩子們黑漆漆的小手上。

孩子們柔軟蜷縮的手指,第一次握住屬於自己的銅錢,都有些欣喜訝然。

劉協等人離開這處田地時,就聽背後重又恢復了活潑的孩子們口中唱著歌。因離得遠了,只聽到一句,唱的卻是“鳳鳥至,河圖出,天子腳下有谷吃”。

趙泰笑道:“這些小孩子唱的歌倒也有趣。”

劉協與伏德對視一眼,都心知肚明怎麽回事兒。

鄉間孩童自然會唱歌謠,但多是簡單好上口的,也淺顯。孩子們可能會唱“有谷吃”這事兒,卻並不知道“鳳鳥河圖”的典故。若說這是哪個先生編了來,流傳開來的,顯然不符合如今亂世災年的背景。

這多半還是伏德辦得差事。

當初劉協要伏德編造讖言,找民間乞兒等傳播開來,一定要表達劉協“君權神授”的思想,又要好記好說,以此來與在民間頗有聲勢的什麽黃巾軍、五鬥米教做抗爭。

如今看來,距離長安百裏之外的鄉間,都有小兒誦鳳鳥河圖,念叨天子腳下能填飽肚子,可以說伏德的工作是做得很到位的。

劉協與伏德對視一笑。

但是那笑容在劉協臉上轉瞬即逝。

劉協腦海中閃過方才所見的幾個老農人,那些農人的衣著自然是簡樸的,但是最觸動劉協的乃是他們的瘦與臉上的麻木。因為每日的勞作已經叫他們付出了全部的心神,一個體力被榨幹的人,是沒有心情去關心任何新鮮事物的,哪怕是這樣兩三百個錦衣的外鄉人。而農人的瘦,又與劉協素日常見的宮廷或朝堂上之人的瘦截然不同,那是一種繃緊了的瘦,也正因為繃緊了,便猶如拉到最滿的弓,再加一份力,便會斷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