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4/6頁)

劉協徐徐道:“袁紹勢大,而且鋒芒畢露,狼子野心,毫不遮掩。劉表年長,志氣已消,只想著守住荊州,安享晚景,又或者是要看中原之地,究竟誰能勝出,再做計較。這麽看來,似乎應該先遏制袁紹。但動袁紹,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那袁紹有三子,長子袁譚與幼子袁尚來日終有一戰,他自己帳中謀士也分了派系,所以倒是放長遠來看,袁紹勢力是不攻自破的,朕又何必枉費兵馬,長途跋涉去剿滅此時兵力正盛的袁紹?”

兩人拾級而上,此時已到半山腰的一處涼亭。

劉協便入內坐了,曹昂跟隨在後。

汪雨見陛下招呼,忙遠遠跑上來,帶了兩名宮人奉上茶水點心,又退回原處,留君臣二人商討機要密事。

“這麽說來,陛下是要往東南看?”曹昂親手執壺,為皇帝斟茶。

劉協動了動走得發酸的腿,飲了一口熱茶,感受著山間清風蕩滌滿身疲憊,舒服得嘆了口氣,擱茶杯在石桌上,慢悠悠道:“卻也不然。那劉表老兒,在荊州招攬了一幫文人子弟,其中興許藏了幾人,還算有真才實學,大部分卻是理政一竅不通,寫起文章來旁征博引、論起用典誰都不及他。這還是好的,又有許多都是借了家族的名聲,讀書的時候只知馴鷹鬥犬,這等浮誇青年,最無用處——若要有用,那也要在這世道上走上二三十年,有的人才能生活中學出來。這等人物,朕平荊州來作甚?”

曹昂聽皇帝連牢騷都發得有趣,不禁微微一笑,以茶水潤了潤發幹的唇,思量著皇帝苦惱之事,問道:“那陛下欲要何等樣的人才呢?”

“發明家、制造家,能切實造出利國利民之物的人才。譬如蔡侯造紙,木聖(張衡)造地動儀……”劉協輕嘆道:“若果有此等人才,萬金亦難相酬,朕願待為上賓,引為……”他忽然住口。

曹昂眉睫一動,揶揄道:“引為知己?”

“哈哈,”劉協假裝並不尷尬,笑道:“朕的知己只子脩一人。方才不過是話到嘴邊,說得太順了而已。”

曹昂微微一笑,不再深究,道:“陛下既有此想,何不下詔,廣征能發明、會制造的人才,便如當初征召醫工入長安一般。”

“朕正有此意。”劉協亦笑道:“只是從前顧不得,如今涼州、益州平定,疫病緩解,雖然幹旱非人力一時能改變,但蝗災比前幾年也好了許多,如今騰出手來,朕便要征召這等有利民生的人才來長安。此事便交給子脩。”他頓了頓,問道:“你可忙得過來?”

曹昂肩上的差事,少說也有十來件了,若連要匯總到他這裏的差事算上,恐怕不下一百件,此時再多一件也不過夜裏挑燈睡得更晚些,因點頭道:“臣回去便擬旨,有從前征召醫工的例子在,流程與接引的官員、路線都是現成的,並不麻煩。”

劉協笑道:“那便偏勞子脩了。”

曹昂又起身為他斟茶。

此時恰一陣山風吹來,鼓蕩起曹昂身上的騎射服,那原本該是緊身的衣裳,在他身上卻顯得太寬廣了,袖口像是藏了一群振翅欲飛的鴿子。

自董意故去,曹昂旬月間消瘦下去,便再沒健碩回來。

劉協低頭飲茶,似是不經意道:“張仲景醫術高明,給毓兒補養了半年,便叫他再沒染過風寒。回頭朕叫他也給你看一看。”

曹昂沒有反駁,也沒有謝恩,只是沉靜應了一聲,大半心思還在方才皇帝說的正事上,譬如他父親處哪日會來信,征召人才來長安的費用又該從何處挪出……

只聽鼙鼓與號角聲交織傳來,兩人從半山腰的涼亭望出去,恰能看到圍獵的兒郎們自山谷平原中馳騁歸來,旌旗迎風飛揚,在他們之前,竟是一群被驅趕的狼群。

劉協來了興致,起身笑道:“隨朕下去一觀,且看今日是誰拔得頭籌。”

君臣二人快步下山,自然就未曾看到,在競逐獵物的眾兒郎斜側密林裏,又出來一隊人馬,這回卻是以長樂宮為首的眾女眷了。

長公主劉清在前,白馬脖頸上掛了一串血淋淋的兔耳。她習騎射已有六七年,雖臂力不足,射不遠,但近距離射些小的活物還是有準頭的;更何況從人為了討她歡心,早沿途放了些家養出來的肥碩灰兔,這等兔子早餓了半宿,此時只知原地呆呆吃草。劉清出手,那便是一射一個準,倒也斬獲頗豐。此刻她沖在最前面,猛地見了一群狼,非但不覺害怕,反倒因為己方人多勢眾,愈發興奮,叫道:“都住手!且待我射一匹狼來,剝了皮子給我的玫瑰椅披層褥子。”

此時劉清之側,伏壽擡眼一望,便見斜對面的眾兒郎中,當先那人著黑色騎裝,不禁心中一動。此時皇帝正式場合的衣裳,有黑色的,有赤色的,亦有黃色的,但當今陛下喜著黑色,因此凡是陛下出現的場合,余人都曉得要避開陛下的用色。此刻斜對面那群騎裝顏色不等的兒郎中,只有一人著黑色,那人又在最前面的位置,想來便是當今的大漢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