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3/5頁)

一句話來說,淳於陽還像是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只是身邊的人都長大了,就顯得他沒有生活。他又什麽都愛悶在肚子裏。

所以劉協看在眼裏,也記掛在心裏。

此時聽淳於陽犟嘴,劉希也不多話,擡手試探著在他背上按了幾下,按到一處,就察覺手下的肌肉一縮,雖然淳於陽咬牙不出聲,但他清楚這就是還未痊愈的傷處。

劉協起身,淡淡道:“你是配合點,朕給你上藥。還是不配合,等朕喊人把你捆起來上藥?”此時夜色已深,若是他的帳中傳醫工,又要鬧得許多人懸心。

淳於陽沒得選。

劉協身邊有常備的傷藥,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昏黃的燭光下,兩人一趴一坐,劉協見他傷處甚至已經有要化膿的跡象了,一面上藥,一面在心裏罵淳於陽這狗脾氣,口中道:“你這傷處再發展下去,到時候要剜肉療傷了。”

淳於陽硬邦邦道:“倒是想試一試。”

劉協手下用力。

淳於陽背上肌肉瞬間繃緊,卻仍是不肯閉嘴,道:“其實上藥未必有用,過幾天它自己就好了。”

劉協道:“既然如此,那下次在你愛馬腿上打個洞,不給它治試試?”

淳於陽的命門就是他的愛馬,聞言總算是閉嘴了。

靜默中,劉協塗藥到後半程,輕輕開口道:“你父親的屍首,朕命人受了,運回原籍祖墳安葬。”

淳於陽微微一愣,慶幸自己是背對皇帝,可以隱藏起此刻的神色,他臉埋在被子裏,好像什麽也沒有聽到。

但劉協知道他必然是聽到了的。

雖然當初在長安,淳於陽一再說他恨死了自己的父親,因為父親虐待死他的母親。可有時候親人之間的情感是很復雜的,恨是真的恨,但恨的那個人死了之後,又會想起零星的好來。

火燒烏巢那一夜,曹操下令殺了淳於瓊。

淳於陽必然已經知道了消息,他大約是理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只覺胸中悲憤,又有怒氣不知往何處去,所以領兵作戰時才不顧生死,受傷之後又不肯好好治療,在這種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悲傷下,有一種潛在的自毀傾向。

淳於陽把臉埋在被子裏,感到皇帝的手已經離開,剛剛上過藥的傷口傳來冰涼的疼痛。

劉協在他肩頭拍了一巴掌,道:“好了。”又道,“這三日,早晚都得上藥,朕給你記著。若三日之後還好不了,那不管你怎麽說,朕是一定要召醫工的。”

淳於陽非常抵觸醫工,總覺得是脆弱的表現。

劉協站起身來,看著仍把臉埋在被子裏的淳於陽,又有些擔心,彎腰把手插到他的額頭與被子之間,低聲道:“倒是沒有發燒……”他抽出手來,順手擼了一把淳於陽的發,大概能明白淳於陽此刻的心情,便沒有再說什麽,親手滅了外間的燭火,輕輕退回內室睡下。

淳於陽這才敢動,在被子上蹭幹眼角濕痕,忍著疼痛側身望向皇帝離開的方向。母親是早已死了,如今父親也死了。從前他根本沒有想過死亡這回事兒,一心要讓父親付出代價。他也親手殺過人。可是他從來沒想過,父親也會這樣簡單得離去。

他其實並不是那麽抵觸上藥看醫工這些事情,只是已經記不清多年前哪一次受傷,他忘記上藥,被皇帝耳提面命,最後親自給他上藥。在那個過程中,他有一種奇怪的心情,就是這種有人管束、有人責備的狀態下,好像是真的有人在意他的。他不再是母親已死,父親不聞不問的野孩子。不需要沉迷在練武之中,他也可以不再迷茫,至少他對於某個人來說是重要的。他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只是這個人,剛好是皇帝而已。

淳於陽沉沉出了一口氣,望著黑漆漆的內室門口,雖然什麽都看不清,卻好像從得知父親死訊後的迷茫中醒過來一般,重新握住了活著的意義。

次日再出發,劉協原本要淳於陽一同坐馬車,但淳於陽哪裏肯以堂堂將軍的身份坐馬車,仍是死硬得挺著背騎在馬上,護衛於皇帝車駕之前。

劉協無奈,示意曹昂放下車簾,無奈罵道:“且再下去十年,朕倒要看看他還撐不撐得住。”

曹昂低聲笑道:“旁人臣不敢說,但若是子柏,怕是到八十歲,也是這幅脾氣。”

劉協搖頭放棄。

曹昂又道:“不過臣看著,子柏今日的神色,倒是比前幾日好了許多。”

劉協道:“他父親的事情……”說到這裏,聲音一頓,當初殺淳於瓊的命令,正是曹昂的父親下達的。

曹昂神色不變,道:“可惜他父親跟隨了袁紹。”

劉協便轉開話題,道:“你二弟與袁熙如何了?又打架了嗎?朕已經命人護送那甄宓前往長安,皇姐得了消息,已經寫信來怪朕……”他微微一笑,“怪朕只往長安送美人,卻不肯送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