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第2/6頁)

劉協輕輕搖頭,道:“秦為何能一統六國?漢為何能取代秦朝,使天下服膺?”他解釋道:“都是因為四個字,流血、犧牲。”

劉協站起身來,走到亭邊,伸臂出去,接了一手涼意,悠悠道:“當初漢高祖得天下,手下跟著他的將士死傷無數。是這些願意追隨漢高祖的將士們的鮮血,才使得天下膺服。朕的確是十年平定了天下,但吳地民眾卻未必視朕為他們的君王。譬如當初弘農王妃的父親就是會稽郡守,為亂賊所殺,那時候,朝廷在哪裏?後來戰亂,各方纏鬥,周瑜與孫策在吳地平定六郡的時候,朝廷又在哪裏?朝廷不曾出兵,不曾出糧,僅僅是給了孫策一個‘吳侯’的稱號。所謂的朝廷,在吳地,早就是名存實亡了。既然朝廷不曾為吳地流血犧牲過,現下周瑜站出來,糾集眾勢力,要求自治,也是合情合理。”

流血犧牲,帶來了執政的正義性。

而當周瑜與孫策帶著將士在吳地流血犧牲的時候,朝廷正縮在西北長安,忙於應付接二連三的叛亂,無力支援東南。

皇帝這番話一出,淳於陽與曹昂都沉默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劉協便問淳於陽,道:“昨日劫掠朱家鹽車的山匪,張昭要如何處置?”

淳於陽道:“張昭令底下人克制些,也沒有要動兵剿匪的意思。臣看他們是想等陛下您走了之後,再計較,並不想此時生事。若是引得朝廷插手,不是壞了他們大計?”

他最後還是沒忍住諷刺吳地諸人。

“你去告訴張昭,叫他從容做事,該剿匪就剿匪,若要等朕走,且還有的等呢。”劉協淡笑道:“吳郡看過了,朕還要去看看會稽郡,看看丹陽……”

淳於陽也不能改變皇帝的決定,只得領命退下去傳話。

亭中只剩了皇帝與曹昂君臣二人。

曹昂輕緩開口,蹙眉道:“臣有一事不解。”

劉協隨手撥弄著古琴,隨意道:“何事?”

“陛下何以如此輕視‘天子’這名號?”

劉協微微一愣,撫琴的手頓住,扭臉看向曹昂,見他蒼白面孔上滿是認真之色。

“陛下既為天子,天下自當膺服。”曹昂輕緩道,這番話他顯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思慮多時了,只是今日才忍耐不得,說出口來。

在劉協看來,君權神授,是統治階級的戲碼。他並不信這個東西。

但是在曹昂看來,不管是日常中的相處,還是那一夜積濟水舟中皇帝的剖白,乃至於今日皇帝的“流血犧牲”論,都讓曹昂感到一種帶著驚恐的疑惑——皇帝看上去,仿佛根本不在意“天子”所代表的能量。

劉協在與曹昂的對視之中,明白過來。在曹昂看來,天子即是正義,哪怕周瑜孫權等人想要吳地自治,但只要天子登高一呼,那麽吳地百姓便會集附,根本談不到什麽流血犧牲。這也正是真實歷史上,曹操能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原因。也是如今,周瑜等人要求的只是自治,而不是割裂的原因。就算朝廷的力量已經達不到帝國的邊緣地帶,但各勢力還是需要名義上的正統性。

“朕……”劉協喉頭動了動,待要解釋,又無從解釋,先道:“那日朕與袁空一見,倒是釋然了許多。濟水舟中之事,不必再提。”

曹昂愕然,而又深深松了一口氣。不管那方士究竟有什麽神通,能讓皇帝改了那不得了的主意,都是好的。

“朕不是輕‘天子’這個名號。”劉協沉郁道:“而是這個名號,本來也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麽重。”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舟能有多重呢?反倒越是自“輕”越能久行的。

曹昂大多時候時候能夠與皇帝心意相通,但偶爾也會感到,自己追不上皇帝的思想境界。當他發現這種察覺的時候,絕大多數情況下,曹昂都是默默趕追,直到自己能夠理解皇帝的意思。唯有這一次,曹昂問出了口。

但思想境界之間的差別,不是簡單的語言溝通能彌補的,這是多少年的閱歷差別、立場差別、所知所想的差別造就的。

曹昂沒有再問,至少皇帝改變了那夜在濟水舟中的想法,已經讓他感到松了口氣。他低聲道:“既然陛下欲在吳地久留,臣命底下人做好護衛之事。”

“好。”劉協又道:“你去安排,朕要見一見江東長公主。”

張昭府中,府主人正與周瑜對弈,但兩人都無心棋局,偶爾擡眸看一眼屋檐上落下的雨水。

“公瑾這一局,稍顯急躁了些。”張昭觀察著周瑜的神色,輕聲試探道:“似乎是帶了些火氣?”

周瑜悠然道:“子山(張昭字)兄再看。”

張昭又凝神看棋局,慢慢道:“究竟是我棋力弱了,還是公瑾進益了?”

周瑜道:“子山兄半路上截我來此,就是為了與我一較棋技嗎?”他又問道:“我已聽說山匪劫鹽之事,子山兄打算怎麽處理?可需我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