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第3/4頁)

朱老爺子心裏痛!心裏堵!

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花天酒地揮霍了家財。置地,置地,到頭來又剩了什麽?

朱老爺子站在池塘邊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看那個瘦小的老頭。他全然不像是大鹽商的模樣,一點也不胖,年少時習慣了粗茶淡飯,年老了也享受不了大魚大肉。他覺得自己真虧。這也就是他老了,若是年輕二十年,他非拿出全部家資為酬金,領著手底下運鹽的力夫,跟要搶他田地的人殺個頭破血流不可。

朱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但有人還年輕。

當晚,朱老爺子就得到消息,說是吳郡良田十萬頃的真豪族張溫反了。張溫領了八千部曲,跟朝廷來分割土地的士卒殺作一團。

消息傳開,吳地豪強人人振奮。

許多相熟的鹽商鐵商乃至各大豪族,往來奔走,很多都來過朱府。

有人道:“咱們不能坐以待斃!看張溫的!我跟老爺子你說實話,朝廷最好不要欺到我頭上來,否則,嘿嘿,我這養的三千私兵,也不是吃素的!”

又有人道:“咱們也得聯合起來!我算過了,咱們手裏的私兵聯合起來,不下十萬之數。朝廷要動我們,不看看當初王莽的下場嗎?”

還有人道:“皇帝這是接連大勝上了頭,拿咱們當山匪剿了!這荊州兵馬能在吳地一年,還能在吳地一輩子嗎?朝廷要分地,讓他分!等朝廷的兵馬一走,我叫他們吃進去的全吐出來!”

張溫一反,眾豪族都喜氣洋洋,合縱連橫,幾乎有春秋戰國那陣仗了。

張溫借著地利反了三天,在第三日的晚上被周瑜、馮玉領五萬大軍徹底蕩平,張氏滿門抄斬,全部田地籍沒充公。

張溫的頭顱,掛上了吳郡的城墻。

原本熱血上沖的吳地眾豪族,瞬間都噤若寒蟬。

朱老爺子病倒了。

行宮中,皇帝接到張溫伏誅的消息,連眼皮都不曾擡。

“陛下。”魯肅佐助張昭統計分發田地,這些時日也見了許多,此時鬥膽進言,“臣這些時日看來,豪族之中有壞的,也有好的。壞的斬草除根自是應當,但這些好的……”他嘆了口氣,道:“便譬如這販鹽的朱奇。臣聽聞他原也是苦出身,販鹽發家,置辦了許多田地。佃戶都說這位朱老爺子心腸好,從不打罵嚇人,佃戶的病了,朱老爺子還會給他們抓藥。他自己也沒有設麽別的嗜好,吃就是粗茶淡飯,穿就是粗布麻衣。這樣一位老人家,似乎應該與張溫這等惡霸區分開來……”

魯肅這番話,一來是被土地改革時的烈度嚇到了,擔心事態愈演愈烈,乃至於無可收拾;二來是因為既然輔佐張昭做事,為張昭的親家某一點福祉,也是有百而無一害的事情;三來他的確對這位朱老爺子起了惻隱之心。

劉協從繁復的數字中回過神來,擡頭看一眼魯肅,又看一眼站在魯肅旁邊的張昭,問道:“子布(張昭字),你也覺得你親家冤枉?”

張昭一愣,道:“事涉私親,臣不該評論。”

“唔,你也覺得那朱老爺子冤枉。”劉協一聽就明白了,環視殿內的周瑜、曹昂、馮玉等人,慢悠悠道:“那朕問你們一個問題,這朱老爺子是怎麽置辦下的土地?”

答案顯而易見。

“他是販鹽發家的……”魯肅道。

“他販鹽?”劉協玩味著這種表達,“他扛了鹽包?他走街串巷賣鹽了?都沒有。他手下有成百上千的力夫,抗鹽賣鹽。朱奇積攢下的財富,都是這些為他販鹽的人本來應得而未能分得的。他的田地從一頃到百頃到千頃,是靠他辛勞耕作嗎?也不是,是靠著耕種他田地的佃戶。朱奇賣的鹽,是屬於他自己的嗎?這本來就是屬於天下人的,應該用回到天下人身上。一個朱奇的崛起,意味著背後有成千上萬個家庭窮困下去。朱奇可以勤勞、善良、樸實、樂於助人,乃至於擁有一切美好的品德。但那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那就是他現在所擁有得每一分財富裏,都凝結著無數普通百姓的血淚汗。”

剝削,赤|裸|裸的剝削或是裹了一層溫情外衣的剝削——它歸根結底還是剝削。

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罪惡。

劉協目光如電,掃過魯肅、張昭等人略顯窘迫的面容,道:“朕知道,你們是看了張溫的下場,覺得心驚了。朕告訴你們,朕不怕被世人冠以‘殘忍’之名。張溫是糊塗,死的不值。朕本是想給他們機會的。朕也清楚,你們的門生故舊、姻親同窗裏面,必然有不少如朱奇這樣的人物。朕奉勸你們一句,不要對他們生出同情來。原是他們想錯了。便如同這朱奇,他就不該想著要失去原本屬於他的千頃良田。他應當想著,是他幸運,得以獨占這本不屬於他的資源如此之久。現下只不過這份幸運收回了。這麽一想,他們便心胸開闊起來,也就不容易做糊塗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