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新年

俞奪利索地進車,反手關上車門,眉眼在冷光下淡得像一道洇了水的墨痕。藺回南很少見俞奪這個樣子。這麽冷淡,又聚精會神,好像他是不存在的,世界中只有這一把方向盤和被車燈照射向的未知終點的前路。

沉壓壓的轟鳴聲響起,比起那輛改裝GT-R瘋子咆哮般的音浪噪音,這輛車顯然更低沉,更內斂,也更壓抑,像關在籠子裏的野獸。

路燈在車窗外飛速閃爍,像拉長彗尾的流星。

“暈車麽,”俞奪說,“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藺回南舒開眉頭:“不暈車。你隨便開。”

俞奪這次居然沒有多說多問,半嗤半笑了一聲,食指屈起,敲了敲導航屏:“去的是西郊賽車場,路你自己看。”

藺回南應聲,而後這一路俞奪都沒有再說話,藺回南也同樣沒有。

年三十,夜晚氣溫降到了零度,一路枯萎的懸鈴木,高樓大廈上反復播映廣告的LED屏仍在虹光閃爍,但街口行人已經寥寥,車也寥寥……有誰會現在不在家中,或和親人,或和友人,歡聚同堂呢?

藺回南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非要大年三十趕回上海。

藺回南向來先斬後奏,等藺回南買完陰歷十二月三十號下午飛回上海的機票,再和家裏人說的時候……他爸還好,他媽險些和他翻臉,不可思議地問藺回南“這年都還沒過你回上海幹什麽?你們隊連中國人的春節都不放假嗎?”。

藺回南不說原因,僅說“我回上海有事。”

陳絳便又問“能是什麽事?”。

藺回南不說。

年都沒過就要趕回基地,陳絳氣得就差一個電話給Neo集團總經理打過去,問問是有什麽事能纏著“貴公司旗下俱樂部員工”過年都掛念著,這年都不過了就要匆匆回上海。

可其實藺回南不是不想說,是他說不出原因。

他回上海是為了俞奪。

陪俞奪過年。

可他為什麽偏偏要陪俞奪過年,他不知道。

從他自上海回北京,他便時時想起俞奪。

吃早飯時,他會想起“俞奪起床了麽”、“俞奪按時吃早飯了麽”,飯後去倒水時,他又會想起“俞奪有沒有吃藥”、“俞奪會不會把那兩種藥分不清楚什麽時候該吃哪個”,中午了,他便又不可遏制地想“俞奪現在不會還沒起床吧”……

可藺回南拿起手機,在“YU”的微信界面停頓半晌,也沒有勇氣……或說沒有找到借口,說服自己的借口去主動問問俞奪最近怎麽樣。

好像他合該矜持,他應當端著,他拉不下這個臉子去屁顛顛地給俞奪噓寒問暖,可他不問,他便時時惦念。

下午兩三點,藺回南上線打rank保持手感,第一反應卻是先翻翻好友列表看看俞奪有沒有在線……倘若韓服沒有在線,那哪怕藺回南這時不打國服,也會忍不住另登到國服上看一眼。

看到了,便放下心來……最好俞奪,不,俞奪必須是單排,這樣他才更放下心來。

可假如俞奪國服韓服都沒有在線,那就另扯出一段有的沒的的胡思亂想了。

在人生前近二十年中,藺回南從沒有這麽無時無刻地惦記著一個人。

另一個曾經讓他惦記過的人是他的“前暗戀對象”,那個開了變聲器的神經病……可哪怕藺回南現在想起那段“感情”就由衷作嘔,但兩相對比下,藺回南也不得不承認他對那個“女生”不是他對俞奪的這種惦記。

與其說惦記,不如說是害羞,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子每天陪著他,不停誇他,甚至是吹捧他……那個冬天藺回南剛剛孤身從北京到上海,家裏切斷了經濟支持,他每月能倚助的只有KX二隊新人合同發的幾千塊錢工資,沒日沒夜的Rank和訓練賽,和一個飄渺的,不知道何時能真正站到LPL的賽場上打一場真正的比賽的希望。

藺回南很感謝“她”。

而在這種害羞和感激的雙向催動中,藺回南以為他喜歡“她”。

後來再回想,其實那不是喜歡,那更多的是感激。

可惜後來這種感激……成了一坨狗屎。

而在那個“女孩子”之前,藺回南惦記過的,從頭到尾,從他十三歲剛剛回國,第一次看S4總決賽到現在,他成年了,只有俞奪一個人。

曾經藺回南以為這種惦記是一種對於唯一對手的監督和警惕……俞奪不能不注意身體,不能在他堂堂正正地打敗他前就因為傷病退役,也不能談戀愛,不能讓任何事分走俞奪對比賽、對榮譽的注意力,不能因為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而狀態下滑……

藺回南孩子氣,又一廂情願地想要俞奪永遠保持在巔峰期,永遠是“完美無缺”的。

因為這就是藺回南對俞奪的第一印象,也是所有印象的根基……哪怕藺回南不願意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