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最後一課

文華殿之中,氣氛似乎與往常一般。

李時勉站在朱祁鎮的面前,為朱祁鎮一點一點講解孟子精義。甚至連太祖皇帝刪去的文字,也不避諱。

似乎想以微言大義,感化朱祁鎮。

朱祁鎮認真聽講。不敢用一絲走神。一來,李時勉為人很嚴肅,但是講課之上,還是有些水平的。最少朱祁鎮能聽得進去。絕非後人所想迂腐不堪,教條不已。

恰恰相反,真正在儒學之上下足功夫的人,有自己見解的人,反而不教條。凡是將一些教條奉為天條,不可越雷池一步,反而是半桶水。

不管在什麽領域都是這樣的。

二來,一對一教學的時候,哪裏有朱祁鎮走神的余地。李時勉手中太皇太後所賜的戒尺,可不是用來擺樣子的。

更重要的是,這一課也是李時勉最後一課。

明天,就是王直過來教授春秋。

朱祁鎮覺得暗中陰了一把李時勉,心中有些不安。

時間一點點的溜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上午時分。

窗外照射來的陽光越來越短,已然到了窗戶外面了。

古人都有一個本領,那就是看看天光,就能大概估計是什麽時辰了。李時勉微微瞄了一眼,說道:“時候到了,陛下今天就到這裏吧。”

朱祁鎮連忙起身,說道:“謝過先生。”

李時勉說道:“陛下,今日是我最後一次教授陛下,老臣有一言,還請陛下聽之。”

朱祁鎮說道:“先生請講。”

“陛下之聰慧,實乃天縱,老臣教授學生數十年,從沒有見過早慧如陛下者,然有一得必有一失。”

“臣唯願陛下以不聰明為要。”

朱祁鎮說道:“不聰明?”

朱祁鎮有些不明白。

李時勉說道:“守業之難,不在機巧,而在人心。陛下秉先聖之仁義之心,行事縱有一過,為臣下所乘,終不失大業。然生輕天下之心,以為天下具在算計之中,縱有百成,終有反噬,還請陛下明鑒。”

朱祁鎮聽了,臉色微紅。

他覺得李時勉定然是知道這背後有他的推動。隨即又暗暗品味這一句話。覺得李時勉不會單單如此說。

只是連忙說道:“學生知道了。”

李時勉退後幾步,向朱祁鎮行一禮,只是滿頭白頭似乎一下子闖進了朱祁鎮的眼簾。朱祁鎮心中一酸。連忙上前扶住李時勉說道:“朕有些小算計,李師不要怪我。”

李時勉說道:“陛下畢竟年幼,臣也心急了。只是為君之道,還是以光明正大為要。”

朱祁鎮說道:“我知道了。”

李時勉再行一禮說道:“老臣告退。”

朱祁鎮目送李時勉走了,心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概因李時勉這樣的人,朱祁鎮在後世從來沒有見過。

李時勉是真正的儒家子弟,一言一行都在奉先聖之言。與這樣的人在一起,朱祁鎮甚至有一種自慚形愧之感。

真正的知道了什麽是以人為鑒。

不敢說李時勉就是道德完人,但是在後世,朱祁鎮實在找不到這樣一個人。不畏強權,數次勸諫太宗,仁宗兩位皇帝,幾死。

言行合一,坦坦蕩蕩。似乎一言就能看穿肺腑心腸,絕不會失信之余。

朱祁鎮也知道,李時勉其實沒有私心的。

只所以層層加碼讓朱祁鎮學習,不過是覺得朱祁鎮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

後世都鄙視那種堅信道德標準的人,覺得那些人是傻子。但是真正有這樣的人在面前的時候,才知道震撼。

不過,朱祁鎮也相信,如李時勉這樣的人,在大明朝也會太多的。

第二日,替換李時勉的講官就來了。

就是王直。

讓朱祁鎮第一看到的就是汪直的大胡子。

不,這個時代說是美髯。

王直與李時勉不同,他為人處世,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如果說李時勉第一印象,就是讓嚴肅起來。

似乎,在李時勉面前任何一點失禮的行為,都會應該。

但是在王直面前,卻讓人不由的放松起來,生出親近之感。

他講的是春秋。

卻不僅僅講春秋,每講春秋一則故事,就旁征博引,將歷史上類似的事情,排列出來,然後以聖人的評價解讀。

這樣做會如何,不這樣會如何。細細分析其中微言大義。

朱祁鎮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意控制。

他又一點擔心,如果在王直面前表現太多,王直也與李時勉一般加快進度,怎麽辦。

但是很快,朱祁鎮就將這個心思放在一邊了。

因為他發覺,王直與其是講春秋,其實卻更像是講史,每一句微言大義都能讓他延伸出十幾個類似,但是做法不同,有不同結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