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楊士奇最後諫言

楊士奇畢竟老了。

七十多歲的老翁,縱然他自己有騎馬的心勁,下面的人也不敢讓楊士奇縱馬了。所以他雖然騎著馬,但實際上卻由下面牽著,緩緩的前進。

很快東華門到了,大紅宮墻,如金子一般的琉璃瓦,就好像是故舊一般,靜默無言的看著這位老朋友。

楊士奇在宮門下馬。

立即有小太監擡來步攆。

楊士奇被兩個小太監擡著,向乾清宮而去。

朱祁鎮並沒有在乾清宮裏面等候,而是遠遠的站在乾清宮門口。楊士奇見了,下了步攆。

立即行禮道:“老臣拜見陛下。”

朱祁鎮上前幾步,將楊士奇攙扶起來,說道:“先生無須如此,先生為朝廷操勞了一輩子,也是時候休息一下。令郎之事,朕也無能為力,還請先生不要怪我。”

楊士奇說道:“犬子自尋死路,國法難容,臣又豈敢有怨懟之心。”其實楊士奇心中未必沒有一點怨言的。

如果他當時就處置,他兒子未必就一定會死。

畢竟大明朝廷是有贖刑的,也就是花錢免除刑罰。死罪或免,活罪難逃而已。只是他當時未必沒有貪心,以為太皇太後給他遮掩一二,就能永遠遮掩下去。只是當他兒子被當做攻擊他的把柄,鬧得天下沸沸揚揚的時候,楊士奇就知道,他兒子非死不可了。

此事想來,未必不悔。

但是有能如何?

人已經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朱祁鎮上前攙扶著楊士奇,說道:“先生乃是仁宗東宮老人,不僅僅是朕的先生,也是先帝的先生。”

“今日臨別在即,我們不論君臣,只論師生。”

楊士奇說道:“臣謝過陛下。”

楊士奇依舊不敢讓朱祁鎮攙扶,微微落後朱祁鎮半個身位,畢竟朱祁鎮可以客氣,楊士奇卻不敢當真。

兩人在乾清宮落座之後,朱祁鎮說道:“等一會兒,先生見過朕,就去見一見娘娘吧,娘娘也很念叨先生。”

楊士奇再次行禮說道:“老臣謝過太皇太後關愛。”

朱祁鎮隨即將周忱的題本,遞給了楊士奇,說道:“先生,這是周忱的題本,先生幫朕看看。”

楊士奇雙手接過,手中感受到這種熟悉的觸感,這種宮中做題本的硬紙,他大半輩子,不知道摸過多少了。但是他卻沒有打開,說道:“陛下,老臣已經老了,這題本,卻是讓內閣看吧,楊溥乃是老臣,最為小心謹慎,周忱做事也是圓滑周全,他們兩個人認為沒有問題,即便是老臣,也挑不出來錯了。”

楊士奇很明白,他很快就要遠離京師了。這個時候何苦得罪人了,看了奏折,說好說壞都不合適。

真有問題,楊士奇難道要用一輩子清名給周忱作保嗎?如果硬挑出刺來,周忱還是戶部尚書,他卻是山野草民了,縱然楊士奇威名尚在的,但是今後時間長了。周忱有得是辦法,報復到他的後人身上。

所以這些是非,他不想沾了。

朱祁鎮有些失望。

畢竟越是與楊溥接觸多了,他才感覺到楊士奇的好。楊士奇主政的時候,朝廷一片平靜,即便是有些波瀾,但也在楊士奇控制之內。但是而今楊溥很多事情,都必須要他背書,才能辦得下去。

高下立辨。

朱祁鎮私下以為,楊士奇的能力實在在楊溥之上。

而關於鹽政又是一等一的國家大政。朱祁鎮實在是想聽聽楊士奇的意見。只是楊士奇不想說,難道朱祁鎮還能逼著楊士奇說不成。

朱祁鎮說道:“先生今當遠去,臨別之際,有什麽話,想對朕說嗎?無論是什麽事情,朕都答應先生。”

楊士奇說道:“陛下,既然稱臣為先生,那麽臣就將自己主持朝政這麽多年的經驗告訴陛下,那就是人力有時窮。”

“陛下有漢武之志,將來定然會北擊瓦刺,耀兵漠北。但是天道有常,人力有窮,很多事情即便陛下竭江河之力,窮日月之行,也是做不到的。”

“知可進則進,知可退為退,世稱名將,知可為則為,知不可為則不為,世為名臣,知不可為而為之,縱然是智如諸葛武侯,也不過出師未捷身先死。”

“順天而為,弗為而遠,逆水行舟,進退兩難。”

朱祁鎮聽了,微微一嘆,暗道:“楊士奇果然是老了。”

“自古以來,從來是人定勝天。如果按他的想法,豈不是我什麽都不用做,做一個太平天子,不就行了。”

“果然,古人都是少年學墨法之道,中年學儒,老年為佛老。”

“楊士奇也是如此,此言不足為聽。”

只是朱祁鎮心中碎碎念,卻並沒有影響到朱祁鎮的表面功夫,畢竟楊士奇實在是大明的柱石元老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