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雨如瀑

乾清宮之中,朱祁鎮愣愣的坐著。看著外面天色。

天色昏暗之極,滿目都是夜色,大雨傾盆而下,噼裏啪啦打在鋪地的磚石之上,密集的雨聲有一種震耳欲聾的寧靜。

朱祁鎮耳朵似乎自動忽略了種種雨聲的。他所能聽到的都是無數百姓的哀嚎之聲。忽然他很久之前讀過一段文字,浮現在他眼前。

就是《說嶽全傳》的開始,黃河大水,嶽飛母親抱著嶽飛坐在木桶之中,才能保住一條性命。而今的事情,豈不是與當初一樣。

黃河決口,與湯陰相距也不遠,能不能沖到湯陰,朱祁鎮也不知道。

但是他內心的悔恨與自責,幾乎要淹沒了自己。

朱祁鎮自詡大明的拯救者,登基為帝十四年有余,親政也有小十年了。雖然朝廷之上,或許有些不順心的地方,但是朱祁鎮不能說自己沒有實權。

但是他做了什麽事情?

黃河大堤的問題,楊溥,曹鼐都說過。但是他為了瓦刺戰略,都壓制了。

只是他當時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的情況,現在黃河決口已經確定了。但是這一次決口危害有多大,朱祁鎮還沒有一個底。

但是他畢竟治國多年,即便下面沒有人報上來。他也能有自己的判斷。

損失一定會極大,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洪水之中,這罪魁禍首是誰?就是他朱祁鎮。

一想到這裏,他心中就猶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了。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覺得,他來到這個時代,就是來搗亂了。

萬般事端,看似做的很多很好,但是他連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讓大明百姓能不死於非命都做不到。

朱祁鎮低聲用自己都聽不大清楚的語音,說道:“大伴,我該怎麽做?”

“陛下,您說什麽?”範弘半夜送來奏疏之後,就一直在配著朱祁鎮。朱祁鎮毫無睡意,在一邊愣愣的發呆。就一直在一邊侍立,冷靜的就好像是一根木頭。

見朱祁鎮似乎說話了,立即上前。

朱祁鎮忽然想起,王振已經被他親手處決了。一陣無法名狀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說道:“什麽時辰了?”

範弘說道:“快五更天了。”

朱祁鎮看了看外面,雖然一片漆黑,但是多半是因為下著大雨,即便如此雲層之間,也從黑色漸漸變成了灰色。

朱祁鎮說道:“快上朝了?”

範弘說道:“陛下,您已經免朝了。”

朱祁鎮這才想起了,早朝越來越儀式化。朱祁鎮也越來越不重視了。他自然不願意頂風冒雪的上朝。

更不要說,早朝又號稱禦門聽政,很多官員都是站在外面廣場上的,總不能上百官都跪在雨水之中吧。

但凡雨雪天氣,朱祁鎮都慣例免朝。

此刻因為黃河之事,讓朱祁鎮心中太過激蕩,他忘記這一件事情了。

朱祁鎮說道:“傳令下去,凡是有關黃河的情況,一律直入乾清宮,任何人等不得阻攔。”

範弘說道:“是。”

朱祁鎮說道:“內閣諸位先生來了之後,立即讓他們來一趟乾清宮。”

範弘說道:“是。”他微微一頓,說道:“陛下,今日大雨,諸位先生要來,還有一段時間,陛下還是休息一會兒,黃河的事雖然大,但是大不過陛下的龍體。陛下要保重龍體了。”

朱祁鎮漫步在一道道書架之中,走到標注河南的書架,示意小太監,將關於黃河目的所有奏折,都搬過來,漫不經心地說道:“知道了”

此事此刻,朱祁鎮看上去平靜之極,內心卻是久久不能安寧下來,各種想法在大腦之中糾結,他如何能睡得著。

甚至連閉目養神都做不到。

他寧可多看奏折,只要多做事,才能撫平,他內心之中激蕩,自責,慚愧,煩躁之意。

幾十根手腕粗的蠟燭,高高的燃燒。

從幾十個角度照射在朱祁鎮手中奏折上面,留下淡淡的影子。而這淡淡的影子一點點的消散。

不知道什麽時候。

朱祁鎮眼前關於黃河的奏折,全部看了一個遍,而燃燒著的蠟燭,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人吹滅了。

朱祁鎮眼前的羹湯也冷了。

從五更天一直到天光大亮,即便是外面下著暴雨,天光依舊透過層層的雲層照亮了乾清宮。

朱祁鎮一口早餐都沒有吃,僅僅用了幾個點心,喝了幾口濃茶而已。

“陛下,諸位先生到了。”範弘小聲說道。

朱祁鎮擡起頭來,一邊將剛剛看過的奏疏放在一邊,說道:“速請。”隨即給一邊伺候的小太監打了一個手勢。

這個小太監立即會意,將朱祁鎮沒有動過的羹湯點心給端了下去。

“臣等拜見陛下。”曹鼐為首的內閣班子一起下跪行禮,內閣的人並沒有全到,曹鼐,王直,胡濙,周忱,高谷五個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