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條鞭法的問題

文華殿之中。

帷幕輕垂。如同這文華殿之中的氣氛一般。

朱祁鎮靜靜的看著眼前一疊奏折,就是從各個方面湧上來的反對在田制上下刀子的奏折。

朱祁鎮隨意翻開一看,說道:“諸位,如果該怎麽辦?”

劉定之不得不出來說話了。

比起之前的李賢與於謙,劉定之的威信欠缺不是一點半點。

但是不管欠了多少。劉定之都是首輔。

作為首輔,享受首輔的權力,就要承擔首輔的責任。

朱祁鎮垂問,劉定之自然第一個回答。

但是劉定之面對如此紛亂的局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雖然劉定之也有地方履歷,但是真正說起來,他當親民官的時間並不長,先在西北是太仆寺之中負責養馬的。後來又道鹽運司之中,負責曬鹽。之後就是少府了。

雖然在京師也當過縣令。

但是京縣是其他縣能夠比得嗎?

真正地方疾苦,錢糧催科,他其實並不是太熟悉。

不過,作為首輔,劉定之也不用什麽都知道,他只需知道,誰知道這一點就行了。

劉定之說道:“陛下,丘濬歲提議的以田配丁,還是攤丁入畝,一條鞭征收,雖然有周公之遺意,但是幹系太大,臣久在中樞,其中利弊有所部知,然韓雍韓大人,久在地方,昔日在江西,賑濟百姓百余萬口,數十萬戶,民間疾苦,盡在韓大人之心,陛下可以垂詢韓大人利弊。只是臣掌樞機,有一言不得不進,即便是良法,實行不得法,也是害民之法,即便是良法,可用於此,未必可用於彼。此事欲求有成,宜緩不宜急。”

劉定之這一番話,含義是很豐富的。首先不直接否定丘濬的這個意見。而是推說不知道。

當然了,劉定之對地方具體的行政,大抵不是太熟撚,這也是真的。但是推說都不知道,就有一點虛假了。隨即將韓雍給推出來,似乎是寬宏大量,表現出和睦內閣,推薦同僚之心。

卻不知道,劉定之知道,他這個首輔不是尋常首輔,是要面對各種風暴的首輔。

雖然天下人都知道,這一次變法,乃是朱祁鎮提議的。但是在儒家倫理之中,他們萬萬不能將矛頭指向皇帝的。

所以,他們能指向的人也只有一個人了,那就是首輔劉定之。

劉定之也知道這一點,故而他顯示一種我僅僅是內閣普通一員,不以首輔身份壓人,想得到內閣其他人的支持,好一致對外。

最後,劉定之表現出來他的一絲絲心虛。

面對這樣的風潮,劉定之有一些頂不住了。

不過,他推薦的韓雍倒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要知道韓雍可是一步步從縣令知府爬上來的,還在吏部的考評之中,有天下治行第一的名頭,地方的事情,韓雍是再清楚不過的。

韓雍也有當仁不讓之風,見劉定之推薦自己,又見朱祁鎮目光投過來,他二話不說,出列說道:“陛下,臣以為陛下本意是好的。天下百姓實在是苦,小民一年之勞作,繳納賦稅之後,不過是堪堪果腹而已,在農閑的時候,不得不四處飄零,到處打短工,才有過冬之資,這還是年景好的,一旦有一個天災人禍,一年收成尚不夠朝廷賦稅,父母妻兒嗷嗷待哺,以至於賣兒典妻,以至於自賣者,數不勝數?”

朱祁鎮問道:“每逢天災,朝廷不都是有賑濟?”

韓雍說道:“陛下,只有大災才有賑濟。很多時候,賑濟未到,已經餓殍遍地了。”

韓雍嘆息一聲,這樣事情他是遇見過的,他在江西賑災的時候,就是先斬後奏,不等北京的命令,就開倉放糧了。

當然了,朱祁鎮當時並沒有怪他,反而覺得他果斷,得以晉升。

只是韓雍當時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並非不知道這其中的政治風險,只是心中一顆惻隱之心未熄而已。

朱祁鎮所見到民間,總就不是親眼所見,任何傳到朱祁鎮的耳朵之中,都做過幾層掩飾了。而韓雍之前看見的卻是真正的慘烈。

想想就知道了,而今的男人被帶了綠帽子就不能忍受,而這個時候很多窮人,為了活下去,把妻子典當給別人。

那種痛苦,將自己的自尊踩進了泥中。卻是多麽難以承受。

只是在活著面前,其余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百姓用盡全力,僅僅能活著而已。

所以,韓雍是這個政策的積極支持著。韓雍說道:“一條鞭法有這幾個好處,第一總支總收,省官府之力,也省百姓之力。之前各種田賦折現,幾十種稅收,就要征收幾十次,胥吏每一個月都要奔波來去。縣令一稅未盡,一稅又至。而今胥吏貪婪,每一次收稅,都不會空手而來。倒是百姓打點胥吏的錢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今一並征收,合而為一,一年或征一次,或征兩次,免去了其中奔波之苦,也減輕了百姓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