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滿城風雨近黃昏

李秉很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辦完這一件事情之後,就是他政治生命的結束。

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情。

李秉的政治威信來自哪裏?

是什麽底氣,讓他敢直言犯諫?

是他吏部尚書的位置嗎?

不是,是李秉心中的道德修養,也是李秉持正數十年人品上毫無瑕疵,而得到了四方敬仰。這是李秉敢出來與朱祁鎮對壘的原因。

以朱祁鎮之前的作風,李秉在怎麽樣,最多不過是去官罷職,就好像是劉球一樣。

雖然劉球被朱祁鎮以被生病的方式罷免了。但是劉球之死,卻是他回鄉之中,郁郁而終。與朱祁鎮沒有關系。但是如果劉球能想開一點,心胸大一點,他依然是大明士子靜養的道德君子。

就好像而今的曹鼐一般。

雖然他不大可能回京了,但是坐鎮南京這麽多年,海內皆視為元老重臣,這個待遇也不差。

這樣說,並不是說,李秉貪生怕死。

而是說李秉真正的底氣。

但是朱祁鎮給他安排這個差事,就是要讓李秉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李秉的道德操守,還有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是不允許他的徇私枉法的。但是而今這一次,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東廠,錦衣衛,六個部分聯合行動。

李秉已經不能影響最終結果了。

大理寺是一個重要的部分,但是與這些部門並列的時候,就顯得人微言輕,而都察院一盤散沙。

都察院是劉球的基本盤,但是在朱祁鎮拿下劉球之後,對鐵板一塊的都察院,就不大喜歡了,自然動了動手腳,內部分裂了都察院。

而且都察院天然具有分裂的基因,這就表現在都察院的制度之上,都察院每一個禦史都有獨立的奏事權,也就是說,如果與上司不和,可以不鳥上司,單獨上奏。

劉球是以自己的言行威信,折服了都察院,而後繼之人一個個都不行。

都察院在這一件事情,能有一個統一的聲音都不容易。

而刑部乃是徐有貞的基本盤,刑部的傾向性不言而喻,至於錦衣衛與東廠更是天子家奴。

李秉縱然是主持此事,真正到了決斷的時候,李秉根本無法控制。

這樣說,並不是說李秉就有心徇私枉法。

在每一次京察的時候,李秉都是鐵面無私的。但問題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樣的罪行,不同的律師就會有不同的結果。更不要說古代了。

古代的律法條文伸縮度更強,主審之人權衡的余地更大了。

而且李秉以他敏銳的政治嗅覺,他更清楚的知道,這一件事情未必是皇帝對吏治的不滿,而是皇帝對而今百官之中暗潮湧動的不滿。

所以,這一次聯合京察,更可能是皇帝的大清洗。而這一件事情偏偏借他的手為之。

大明高層這些大官,朱祁鎮基本都能控制住。

但是中層與下層的官員,就不好控制了。

所以,才有這種種的暗流了。

而李秉猜的沒有錯。

朱祁鎮要的就是一場大清洗。

當然了,朱祁鎮要的清洗不可能像嚴厲。但是卻要將朝廷之中,各種復雜的關系,給打了七零八落。

對於不同的人,自然要有不同的手段。

對於在變法之上,站出來與朱祁鎮打擂台,不贊同的人,朱祁鎮還是比較優容的,比如翰林院之中,與在野的很多大儒。

翰林學士彭時,與吳與弼兩人就是代表。

朱祁鎮並沒有怎麽他們。甚至他們提出的意見,有些還會被采納。在很多事情上,朱祁鎮還有意聽聽反對意見。

但是遍布朝廷之中執行層面的官員,朱祁鎮卻不能容忍。

在朱祁鎮看來,這些人本就不該對朝廷大政指手畫腳的。

這也是朱祁鎮對百官之中暗潮的回應。讓他們知道什麽是天子之威。

當然了,朱祁鎮不會冤枉人的。

但是怎麽說啊?用放大鏡看一個官員,很少沒有毛病的,其實朱祁鎮從東廠錦衣衛之中,已經掌握了各個部門的大量的黑料。

有些自然是有貪鄙之人,有些卻是部門的陳規陋習。再有考成法上的問題。很多官員都是脫不了幹系的。

而且朱祁鎮也不是要將所有的官員都清理了。

這一次空前嚴厲的京察,有毛病的人自然是一個也不放棄,統統清理掉,該下獄的下獄,該罷官的罷官。

如果真是持身很正,那卻也可以升官,比如放到地方上。

而他們這些空缺,卻可以從地方上抽調支持變法的官員,進入中樞。

如此一來,朝廷的輿論風向就要改變了。即便還有人暗中反對,想來也不敢冒頭了。

這一次,朱祁鎮有意將軍方排除在外了。畢竟西域戰事還在進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