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楊洪薦將

朱祁鎮見了楊洪的時候,楊洪已經不是當初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了。

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最恐怖的不是死亡的一瞬間,而是死亡之前,會將人所有的體面,所有的威儀,剝離殆盡。

你是美人也好,你是英雄也好,都會面對連屎尿都不能自理,將全身肌肉松弛的,就好像是一個破布袋。乃至自己最陰私的地方,暴露到所有人的眼前。

你的尊嚴,你的一切,都被踩在最下面。

這種狼狽,對很多人來說,比死還恐怖。

此刻的楊洪就是這樣的。

這個老人的房間之中,有著各種味道組合在一起的味道。有屎尿的味道,有老人身上那種老人味道,有中藥的味道。無數味道構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

朱祁鎮也忍不住有一種掩鼻的沖動。

不過,朱祁鎮也不是小孩子。他來這裏是做什麽,自然不願意傷老臣之心,不過是呼吸微微紊亂一下,就恢復過來了。

他來到楊洪身邊。卻見楊洪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情況之中。

好像是睡著了,但雙眼卻還留出縫來。

很多老人臨終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情況,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對他們其實是一種煎熬。

朱祁鎮叫了幾聲,這才將楊洪喚醒。

楊洪掙紮的想起身,只是當年在兩軍陣前,被驚為天人的楊洪,此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祁鎮連忙安撫說道:“昌國公躺著便是了。”

楊洪只能躺著,說道:“陛下能來看老臣,老臣不勝感激。當初聽石亨獵虎而死,老臣覺得他不過一莽夫而已,而今想來,臣如此之狼狽,真不如獵虎而死。”

朱祁鎮說道:“昌國公說什麽話?朝廷還離不開你。你的病雖然重,但決計沒有到好不了的時候。”

楊洪聽了,說道:“臣而今七十有七,也算是天年而終,今生得遇陛下,破瓦刺於漠北,想來百年之後,也能與衛青,霍去病,李靖,本朝中山王,藍玉,並列,臣死不恨矣。大丈夫死則死矣,復有何憾,不過今後石亨名聲或在我之上,此臣之耿耿也。”

楊洪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才能在石亨之下,石亨打仗一般靠天賦,而楊洪卻是精通兵法,從家學淵源,從小卒而大將。從楊家與石家後輩之間的區別,就可以看出。

雖然楊家有楊信,石家有石彪,但是而今看來石彪已經不如楊信了。而除卻石彪之後,石家子弟的表現都平平,但是楊家弟子,卻有幾十人都在軍中,每一個或許不能與楊信相比,但也都不是酒囊飯袋。

這就是楊洪與石亨的區別,楊洪的軍事才能,並不僅僅在打仗之上,再教授子弟之上,也同樣突出。

楊洪在對瓦刺作戰之中,功勞不如石亨,這恐怕是楊洪一輩子的遺憾了。

說到這裏了,朱祁鎮也就不虛言安慰了,說道:“卿去之後,朝廷軍國大事可托付於誰?”

這就是朱祁鎮要來看楊洪的另外一個原因。

安撫老臣,給天下人做樣子,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要看看楊洪對他去之後,大明軍事的安排。

楊洪精神頭起來幾分,說道:“營國公郭登乃是名臣之後,用兵穩健,在朝中也頗有威望,可托大事。”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朕也知道,只是營國公也老了。”

朱祁鎮擊破瓦刺的中興三將之中,郭登雖然比石亨與楊洪都差一些,但是郭登的才能還是有的,在諒山之戰中,也體現出來了。

雖然這一戰,更多是依仗大明的國力欺負小國,但並不能抹殺郭登的軍事才能,這麽大的圍殲戰,足夠郭登青史留名。

只是郭登有楊洪一樣的問題,郭登的年紀與石亨差不多,也是六十多歲了。說不定什麽時候都去了。

楊洪沉吟片刻,說道:“郭登之後,方瑾可用。”

朱祁鎮說道:“方瑾之才,中平而已。”

朱祁鎮對方瑾的評價,不能說不中肯。

這並不是貶低方瑾。

只是與方瑾與石亨,楊洪,郭登三人放在一起比較,中平兩個字,其實還有誇獎的意味。

楊洪說道:“臣侄楊信,範廣,石彪,王英,毛銳,金氏叔侄,朱儀都能當一面之用,只是帶領大軍,把握全局,卻不是他們能做到的。”

“不過,天佑大明,有一人,或許將來在青史上,臣也要讓他一頭。”

朱祁鎮聽了楊洪所言,心中是有預料的。

大明武學培養出來的其實是低級軍官,或許武學培養出來的千戶,是合格的。但是在千戶之上,就要看自己的成長了。

戰爭藝術,將戰爭看做藝術,就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真正的頂級將領,是很難培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