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取舍

只是這種水利工程技術並不能超出時代。

朱祁鎮想要一個既能保全淮河兩岸百姓的方案,又能維持運河順利運行的方案,或許能有。但是能不能做到卻是未必了。

朱祁鎮用腳趾頭想,這都是想相當有難度的事情。

而且一旦完成不了,就又是一個朝廷自己釀成的重大生態災難。

每每一想到這裏,朱祁鎮就會再次將歐陽修所寫的關於六塔河的文章再讀一遍。

北宋決策修黃河的事情,就是提出了一個完美的方案,卻造成了巨大的生態災難。

大明固然是年年有災荒,但是如果是朝廷施政不當,釀成的人禍,朱祁鎮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朱祁鎮根本不去想兩者兼得的好事。

運河與淮河,兩者之間必須有所取舍。

並非說,修淮河,運河一定要廢,但是兩者之間的優先級必須明確。

至於選運河還是淮河,朱祁鎮根本不用想。

原因很簡單,運河沿岸的百姓沒有了運河,固然會窮困一些,但是淮河如果不修好,對淮河兩岸百姓是無窮盡的災難。

這根本不用選,自然是保障更多百姓活下。

只是這個理由未必能說服很多大臣,特別是與運河利益相關的人。

說實話,雖然孔子滿篇道德文章,都說一個仁字,但是很多時候,他的徒子徒孫從來沒有將仁放在最上。

而今也是。

所謂三綱五常,可見一個仁字嗎?

朱祁鎮必須用更嚴重的理由迫使他們不得不低頭。

當然了,朱祁鎮可以用自己的權威肆意妄為,但是這對朱祁鎮的政治威信有很大的損失。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蠢事,朱祁鎮從來沒有想過做。

朱祁鎮說道:“我太祖皇帝本淮右布衣,正值天下喪亂,振臂而起,十幾年而有天下,此固人力,豈非天命乎?”

“祖陵安危,上幹天和,下及子孫,不可謂不重,而今祖宗皆在懸危之境,朕何能安寢?”

“洪澤湖這裏決計不能這樣了。”

“工部,有什麽辦法能消弭祖陵之患?”

陳翼說道:“只能加固河堤,再這裏增加數道石堤,足以捍衛祖陵。”

朱祁鎮說道:“天數無常,你這個辦法可以,保祖陵完全乎?”

陳翼說道:“不能。”

朱祁鎮說道:“這麽說沒有治本之法?”

陳翼此刻早已被朱祁鎮牽著鼻子走了,他只能說道:“有洪澤湖就是因為淮水東去不暢而存在的,而今黃河改道,淮河通過故道入海,只是淮河故道被黃河沖刷多少年,而今河床高起,已經高過了洪澤湖。”

“於公在時,曾想修建一條河道令淮河分道入海,只是淮河水勢太大,旱季還行,一旦雨季,修的河流根本不夠用。”

“要想解除祖陵的隱患,必須先將洪澤湖湖水排出,要排出洪澤湖湖水,必須修繕淮河,疏通淮河上遊,並開掘入海通道。”

“最後不要讓運河再用淮河之水。”

可以說如何治理淮河,是水利學院之中近乎永恒的命題。永遠都不過時的命題。

所以很多結論都是現成的。

但是很多人都不敢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工程,甚至比黃河改道的工程都大。

原因很簡單。

黃河河道大部分是其他河道的故道,黃河下遊就是大清河的河道,可以說黃河決堤之後,只有數十裏是硬生生沖出來的河道,其余的都是各種其他河道。

於謙做的不過修建河堤而已。

雖然以束水攻沙的辦法修建河道,土方量也不少,但是比起硬生生挖掘出來從洪澤湖入海的河道來說,就有一點少了。

而且運河相當一段都是用得淮河水,如果想用淮河水,就要強行改變淮河水的走向。

淮河本來是東流入海,而且去硬生生的分了一支變成南北流向,這也分散了河道的排水能力。

其實,如果單單治理淮河並不是需要什麽高深的水利原理,只需順著水勢開道就行了,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知易行難。

朱祁鎮說道:“你叫陳翼對吧。”

陳翼說道:“臣正是陳翼。”

朱祁鎮對陳翼這個名字還是有印象的,無他,老一輩治水之臣紛紛老去,比如說阮進,王永和等。朱祁鎮對下一代治水之臣,也是要有所了解的。

而陳翼就是以此著稱的。

不僅僅如此,陳翼對新技術從來不拒絕,在利用蒸汽機上,也是有很多獨特的創見。這讓朱祁鎮很是欣賞。

陳翼的官職並不高,這也是與陳翼的出身有關。

學院出身,不是正統士林出身,能有工部主事已經不錯了。

但是朱祁鎮從來沒有放棄過提拔非科舉出身官員的想法,他說道:“朕將這一件事情托付給你,你能不能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