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正的戰爭

寧渝坐在了崔府的前廳裏,面對面的正是老師崔萬采。

如同上次一般,屋內依然傳來了淡淡的琴音,不由得讓寧渝浮想萬千。

根據寧渝的了解,崔萬采的發妻早年身亡,便留下一個一個待嫁閨中的女兒,如今似乎也沒有續弦。想來這府中彈琴之人,就是他的女兒了。

想到這裏,寧渝心裏有些異樣,這老師究竟是何意?要許配給自己為妻?可是自己畢竟年幼,這如今又是忙碌之時,待會是拒絕呢?還是答應呢?真是讓人糾結,寧渝在心裏長嘆。

“動心了?”正在寧渝心裏想東想西的時候,崔萬采突然蹦出來了一句。

寧渝不由得老臉一紅,心虛道:“老師,學生不知老師所謂何意。”

崔萬采笑眯眯道:“為師我像你這個年紀,可沒你這般虛偽。好了,今天來府上所謂何事?”

寧渝便將自己這最近的事態全都說了一遍,臉上帶著三分疲憊七分不解,說道:“老師,這世上做事情實在是太難了。”

崔萬采輕聲道:“為何做事感覺無力?表面看是人的問題,其實還是大勢的問題。”

“如今太平年月,這縱然有餓死人的情況,可掙紮著也能活下去。既然能活下去,人就會貪圖安逸,貪圖享受,你想推動他們去做什麽,就會困難重重。”

這一番話卻如同撥雲見日一般,將寧渝心裏的煩惱說開了。

說來說去,如今是太平年月,想要在太平年月做出什麽事情來,絕非尋常難度。

崔萬采微笑道:“不知你對前明太祖如何評價?”這一番話說的寧渝心驚肉跳,在本朝談論前朝的事情是大忌諱,若是讓有心人聽了,弄不好就是殺頭的罪過。

至於留下只言片語?那就更不得了,自康熙繼位以來,便屢屢興起文字大案,八年前的南山集一案砍了多少人的腦袋?

寧渝思索了一會,道:“明太祖皇帝起於微末,卻能在元末群雄中殺出一片天地來,接連戰勝了陳友諒與張士誠,更是將北元驅逐到大漠之中,堪稱一代人傑。”

崔萬采點頭,微笑道:“太祖皇帝能得起,就在於一個字——勢。無論是大元,還是陳友諒張士誠等勢力,都沒有得勢。”

“何為勢,是對天下大勢的一種掌控和利用,你若懂得了如何取勢,便不會擔心大勢,因為你可以借勢,最後你自己便是大勢!”

字字珠璣,聲聲灌耳。連同屋內的琴聲,也不知何時停了。

崔萬采喝了一口茶,向屋內笑道:“繼續彈,莫要停了。”

寧渝緩緩開口道:“老師,那根據你所見,本朝的勢取自何方?”

崔萬采沒有說話,只是指了一下寧渝。

“我?”寧渝不敢置信。

崔萬采還是沒說話,又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

“老師這是何意?”寧渝有些不明白了。

崔萬采嘆息道:“大清之勢,從一開始就來自像你我這樣的漢人。”

寧渝有些沉默,道:“還請老師多多賜教。”

崔萬采站起身子,望著屋外,聲音有些微妙:“自大清入關以來,便是借著漢人的力打的天下,無論是平滅南明還是打下張獻忠之輩,抑或是平三藩,都是靠的這綠營經制兵。”

崔萬采沉聲道:“如今天下在冊綠營經制兵足有六十萬之眾,被安排在各個星羅棋布的塘汛駐紮,每地不過三五百兵,互相轄制,互不統屬,一旦有事,便駐守待援。這大清真真把前明的教訓學到骨子裏了。”

崔萬采嘆息道:“若只是綠營倒也無妨,無根之木不能久存,可這大清很明顯是由高人的,取勢有道,一進關便大肆封賞,這地方實力派盡數歸附,便使得綠營這顆大樹越長越高。”

這點寧渝這也知道的,就好比湖廣綠營總共不過四萬人,可這四萬人卻被分為幾十個營,上百個駐守防汛,控制每一處要道,鎮壓一切。

寧渝試探道:“那這大清命脈就在綠營之上?”,這話若是讓外人聽到,恐怕會嚇死。

崔萬采搖頭道:“癡兒,這綠營只是表象,此勢雖成,可畢竟是抱薪救火,這大清君臣自然是憂心竭慮,既用之,且防之。”

隨後崔萬采斬釘截鐵斷言道:“這清廷上下是萬萬不敢徹底信任綠營的,就在三十年前,湖廣總督蔡毓榮被抓入獄,而後旗下的督標五千精銳被裁撤,當今聖上更是以‘此總督之缺無用’下令廢掉湖廣總督這個職位,導致綠營士卒作亂。”

“此亂雖然鮮為人知,可是影響力卻頗大,當時的亂卒首領夏逢龍將新任巡撫柯永升都給逼死了,更是擁數萬之眾,接連攻占武昌、鹹寧、嘉魚、蒲圻、漢陽等周邊各縣,聲勢之大,震動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