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壺溫酒

大雪瀟瀟,東方發白,天快要亮了。

大業坊的青石小巷中,身著血衣的許不令,托著四尺長刀踉踉蹌蹌行走,刀鋒摩擦青石地面發出‘嚓嚓——’的聲響,淩晨時分巷中無人,倒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昨夜在白馬莊的地宮之中,斬虎殺人消耗極大,最後硬碰硬接了朱滿龍一記老拳,身體硬朗沒有受傷,但體內寒毒壓不住了。

‘鎖龍蠱’是苗疆毒蠱,蠱蟲遇烈酒會被壓制,不然時時刻刻都在產生寒毒侵蝕四肢百骸,不管不顧全力以赴的話,便是血管爆裂七竅流血而亡的下場。

葫蘆中的斷玉燒已經喝完了,難以言喻的刺痛雖然緩解了不少,但還是讓人難以忍受。

許不令腳步不穩,在冬日嚴寒之中呼出陣陣霧氣,緩步走向了孫家鋪子……

……

寒風獵獵,卷起巷子裏的枯草雪沫。

孫家鋪子亮著昏黃的燈火,老掌櫃正從桌上把板凳放下來,整整齊齊的擺好。

嚓嚓——

拖刀的聲音由遠及近。

孫掌櫃皺了皺眉,用毛巾擦著手,走到酒肆的幡子下蹙眉查看,卻見一個身著黑衣的俊美男子,托著把四尺長刀走了過來。面如冠玉,卻掛著血水。

孫掌櫃在巷子裏開了一輩子酒鋪,酒好的緣故,來京城的豪俠都喜歡在這裏喝上一碗,什麽人什麽事都見過。像這樣晚上殺的渾身是血,淩晨踉踉蹌蹌走過來喝一碗酒,然後安然合眼的江湖客都出現過幾次。

孫掌櫃正準備回身溫酒,擡眼仔細一瞧,卻發現這滿身血跡的男子,竟是許不令。

“哎喲!公子,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孫掌櫃一急,連忙小跑上前,準備扶住許不令。

許不令勾了勾嘴角,擡手拒絕了攙扶,托著滴血的長刀走進酒鋪,在靠巷子的酒桌旁坐下,長長松了口氣:

“掌櫃的,來壺酒。”

酒鋪中掛著燈籠,孫掌櫃借著火光打量幾眼,見許不令身上沒有外傷,才稍稍松了口氣。回身在火爐旁取來溫好的酒壺走到跟前:

“公子,昨晚上幹什麽去了?您千金之軀,怎麽會親自動手殺人……”

許不令擡手接過酒壺,仰頭便猛灌,烈酒自嘴角溢出,沖掉了下巴上的血跡,也打濕了衣襟。

咕嚕咕嚕……

二兩小壺,不過轉瞬便見了底。

許不令長長吐了口濁氣,總算是緩了過來,用袖子擦了擦嘴,把拴在腰間的小包裹解下來,扔到了桌子上,發出‘咚’一身悶響,還有銀子碰撞的‘嘩啦’聲。

“三才偷了掌櫃的銀子,我昨晚辦事,順手給你拿回來了。”

“……這……”

孫掌櫃愣在當場,偏頭看了看桌上帶血的包裹,又看了看渾身殺伐之氣的許不令,昏黃雙眼漸漸焦急,猛地一拍膝蓋:

“哎喲!許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小老兒我上次就是順嘴一提,何須您費這麽大力氣把銀子找回來?這人情小老兒可怎麽還,這酒喝著也變味了……”

說著便小跑到火爐旁,又是倒熱水又是找毛巾。

許不令坐在凳子上稍微緩了緩,心腹間的陰寒刺痛隨著烈酒下肚逐漸消散,臉色也好轉起來,把長刀靠在酒桌上,輕笑了下:

“我辦私事,順手罷了。孫掌櫃不用這般客套,真要還人情,一壺酒足夠了。”

孫掌櫃端著熱水盆過來,放在了酒桌上:

“話是這麽說,可情還是得記。江湖人講究個快意恩仇,可小老兒我又不是江湖人,唉~小老兒也沒別的,以後公子過來,酒管夠……”

許不令頷首致謝,用熱水洗了洗凍僵的臉頰,輕笑道:“喝酒若是不收銀子,以後便不好意思來了。”

孫掌櫃張了張嘴,和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知道和這種身懷俠骨的年輕人說再多也沒用,當下只得苦笑點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

“小老兒開酒鋪這麽多年,公子這樣的人還是第一次遇見,比那些個滿嘴‘仁義’的江湖豪俠爽快的多。”

許不令勾了勾嘴角:“那是因為我殺人不犯法,尋常人爽不起來。”

孫掌櫃搖了搖頭,倒也無話可接。

在酒鋪中歇息了片刻,許不令便用布抱住了染血長刀,起身往魁壽街走去。

孫掌櫃走到酒鋪外,目送至背影消失,才搖頭笑了下,把桌上的包裹收了起來,如同往日一樣,繼續在不大的酒鋪中兜兜轉轉……

……

青石巷遠處的拐角,披著狐裘的寧清夜,素手扶著青墻石磚,目不轉睛的看著酒肆中發生的一幕幕。

昨天從酒肆離開後,她還是想等著那個文弱的傻世子過來,但孫掌櫃不收她的銀子,還說她不如那個拋妻棄女的男人,心裏有幾分火氣,不願在去酒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