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身世浮沉

屋檐外風雪瀟瀟,一襲文袍的厲寒生坐在椅子上,表情無波無瀾,看著客廳外落下的雪花。

寒生寒生。

厲寒生這個名字,如今讓無數狼衛和江湖人聞風喪膽,但父母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只是因為窮苦人家不講究,冬天生的就叫寒生了。

等待許不令出來的短暫閑暇,厲寒生看著外面的雪花,回想起了這四十年來的過往。

生平第一次看見下雪,還是在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裏,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父母簡衣縮食,送他去了小縣城裏唯一一所私塾,在那個大雪天,坐在私塾裏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記住了夫子的一句話: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意思很簡單,只要用心讀書,就能吃飽飯,住上不透風的房子。

厲寒生不算聰明伶俐,但很刻苦,年紀輕輕過了縣試、院試,考上了秀才,在十裏八鄉也算小有名氣,只可惜一場饑荒下來,便只剩下了一個秀才身份,身旁再無他物。

第二次下雪,便到了長安城的孫家鋪子。

當時他不滿二十,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來年春闈,然後落榜從頭再來。

帶來了盤纏一幹二凈,字畫賣不出去,坐在青石小巷裏快要餓死的時候,一個中年漢子挑著兩缸酒路過,說了一句:

“去鋪子裏暖和暖和?”

他當時一身書生氣,回了一句:“餓死不吃嗟來之食,渴死不飲盜泉之水。”

那掌櫃子就罵了他一句:“誰他娘白給你,欠人情要還的。”

之後他就成了孫家鋪子裏的店夥計,白天賣酒晚上讀書,科舉還是不中,欠的人情反倒越來越多了,不過好在沒有餓死街頭。

後來的日子過得很快,佳人相伴,遊戲人間,結婚生女,闔家美滿……

然後不知怎麽的,又到了一個大雪天,他站在一座小墳前,後面是化為廢墟的山寨。

他又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個人,便如同第一次背著包裹踏上進京的路途一樣,前途縹緲無跡,背後一片淒涼。

再往後便記不清了,可能是不願意去記,或者已經死了,想的事兒、做的事兒,都只是行屍走肉般彌補過往,會持續到哪一天他也不清楚,可能直至合眼的哪天吧……

踏踏——

腳步聲從門外響起,許不令出現在了門口,眼中顯出幾分意外,擡手道:

“閣下是?”

厲寒生收回了心神,平淡到:“許世子,冬月初二咱們見過。”

許不令怕是吳王的親信,本來還想裝作不認識,聽見這話輕輕笑了下,擡手讓端茶倒水的丫鬟退下,獨自進入了客廳中,在主位上坐下,含笑道:

“閣下不會是厲寒生吧?”

厲寒生從袖子裏取出玉器,放在了茶案上:“我以為你早看出來了。”

許不令是有此類猜測,只是沒法確認而已。見這個相貌俊朗的中年書生真是寧清夜的親爹,眼神略顯復雜。

在許不令印象裏,厲寒生的評價可不怎麽好。拋妻棄女、手段狠辣,被緝偵司冠以‘毒士’的綽號,和劍聖祝六天壤之別。而且寧清夜對這個一門心思想做官,最終落得妻離子散的親爹恨之入骨,當場攀親戚顯然不可取,冷眼相向也不合適,一時間倒是不知該怎麽對待了。

“原來是厲樓主,久仰大名,幸會。”

對於這番恭維,厲寒生沒什麽反應,只是輕聲道:

“我過來,只是勸你一句,不要插手吳王的事兒。你能痛快把玉器交出來,又到觀景台外偷聽,肯定已經得到了不少消息。就此收手,回去靜觀其變最好,非要探個究竟,對你我都沒好處。”

許不令見厲寒生這麽坦誠,輕輕笑了下:“我許家滿門忠烈,了解到這種事兒,若是不追根問底,對不起宋氏……閣下至少,給我透個底吧?”

厲寒生搖了搖頭:“你入場太早,沒有半點好處,只會壞事。你以為跳出長安的棋盤,便是海闊憑魚躍,殊不知早已經落入另一張棋盤。嶽麓山那個老夫子,手中只有棋子,從不把人當人看,你一步走錯,下場比宋暨慘,現在退出去,待時而動,反而能在收官之時收獲更多東西。”

許不令輕輕蹙眉,稍微琢磨這番話片刻,輕聲道:

“那個老先生在下什麽棋?”

“天下分久必合,他求得是天下一統,誰當皇帝無所謂,你現在受重視,只因為你現在機會最大,便如同以前的宋暨一樣,一旦失勢,當場就會成為棄子,你以為娶了他孫女,他便能多偏袒你半分?”

許不令聽到這個,輕笑道:

“閣下若是過來用反間計挑撥關系,就請回吧。”

厲寒生淡淡笑了下:“路是自己走的,多說無益,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