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紅燭

月如銀勾。

肅州城外,萬裏黃沙上繁星點點。

萬千早開的花朵,隨著風兒掀起浪潮般的漣漪,花海正中,木屋散發出昏黃的光芒,遙遙可見露台、廊柱上都掛上了紅花彩帶,窗戶上也貼上了喜字。

天地寂寂無聲,兩個人影從遠處行來,手拉著手,在夢幻般的景色中緩緩前行,斷斷續續的話語隨風時隱時現:

“令兒,我……我是你姨……”

“呃……以後不是了,不過也可以這麽叫,姨娘嘛……”

“什麽姨娘,那是孩子叫的……對了,按照規矩,誰先進門誰是姐姐,我現在進門,湘兒和蕭綺以後都把我叫姐對吧?”

“嗯,應該是的。”

“什麽叫應該是的?令兒,你一個大男人,還管不住夫人不成?……不過不許管我,我可提前是和說好,你要是連我的話都不聽,我就下去找王妃告狀……”

陸紅鸞單手提著裙擺,在花叢中緩步穿行,嘴上一直東拉西扯的說著話,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掩飾著心中的緊張和窘迫。

許不令提著燈籠,拉著陸紅鸞在花海中行走,不急不緩、不緊不慢,畢竟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散散步了。

從抵達長安開始,兩個人便走在了一起,以前是這樣,往後也是這樣,永遠不會分開,所謂婚禮,只是彼此人生路途上的一個儀式,很重要,必須得走,但沒法在彼此拉滿的感情上,再多增加一點半點,因為早就滿了。

有的愛是平平淡淡溫潤入水,有的愛是轟轟烈烈跌宕起伏。

對許不令來說,更喜歡前一種,能平平淡淡的牽著手一起白頭,誰會想去經歷什麽‘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家在身邊、人在跟前,便已經是世家最大的福氣了。

閑話家常間,兩個人來到了木屋的露台下。

許不令打開木屋的房門,露出裏面寬大的居室,除開木馬、秋千等他小時候玩的物件,最顯眼的便是一張巨大的床,大到睡十個人都不擠,上面鋪著大紅色的被褥,繡著鴛鴦和喜字。

燈台上燃著紅燭,擺放禮器的台子上,放著兩個托盤,裏面放著鳳冠霞帔,和一套新郎的紅色袍子。

許不令來到妝台前,擡了擡手:“陸姨,我給你梳頭換衣裳。”

陸紅鸞瞧見方圓數裏都沒有外人,只有她和許不令兩個,心裏放松了不少。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才踏入木屋,左右掃了幾眼:

“令兒……來真的?”

許不令略顯無奈,聳了聳肩膀。

“……”

陸紅鸞緊緊攥著裙子,猶豫良久,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寶貝疙瘩,慢吞吞的走到妝台跟前坐下,看了看鏡子裏面的嬌美容顏,臉色猛地紅了。

許不令拿起木梳,解開盤好的發髻,輕柔梳理。往日沒少給陸紅鸞梳頭,對於這門手藝還是很在行的。

寬大木屋內十分安靜,只有木梳穿過青絲時的細微聲響,和時而急促、時而平緩的呼吸聲。

陸紅鸞神色稍顯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在長安城時,只有彼此兩個人的時候。看著鏡子裏認真梳頭的許不令,她想要和往日一樣隨便說點閑話家常,可此時此刻,卻找不到半點話題。

直到許不令盤好頭發,要給她換裙子的時候,她才扭了扭肩膀,小聲道:

“哪有新郎官給新娘子穿衣裳的,你去屏風後面換,我自己來。”

許不令抿嘴笑了下,沒有拒絕,拿起托盤裏的紅色長袍,走進了屏風後面。

陸紅鸞站起身來,發髻間的珍珠步搖顫顫巍巍,她瞄了眼台上的紅裙,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道:

“令兒,我好像還是蕭家的媳婦……”

許不令在屏風後面換著袍子,微笑道:“蕭綺還是你姑,已經寫了信給陸家,解除了婚約。”

陸紅鸞稍稍松口氣,這才拿起嫁衣,仔細打量幾眼:“你想的還挺周全……不許偷看哈。”說著背過身去,解開了腰間系帶。

許不令這種時候,自然不會偷看姨換衣裳,做出翩翩君子的模樣,站在屏風後面安靜等待。

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響,許久才停下,繼而陸紅鸞的聲音再度傳來:

“好了……出來吧。”

許不令走出屏風,擡眼看去,紅燭的燈火下,女子一襲嫁衣,端端正正的坐在繡床之前。腰襟上用金絲勾勒出飛鳳紋路,緊緊束在腰間,勾勒出珠圓玉潤的曼妙曲線,紅色繡鞋縮在裙擺下面,手兒依舊疊在腰間,卻明顯比往日多了幾分羞澀和緊張。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還微微低頭縮了下。

哪怕蓋頭遮住了動人臉頰,眼前的場景依舊讓人因驚艷而迷醉。

許不令駐足打量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正衣冠,緩步上前,去拿禮器之間的金秤杆,準備掀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