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進退 “昨晚我喝多了,沒亂說冒犯之語……

昨夜那酒是店家自己釀的米酒, 初嘗甘醇爽口,頭腦清明,她還以為度數不高, 多喝了幾口。誰知後勁綿柔, 回房後反而上了頭。

謝重姒喝酒不撒酒瘋,更不會砸物罵人耍脾氣,加之酒醉後基本是宣玨照顧,對她所作所為閉口不提。

所以,謝重姒當真沒聽別人提及她醉酒後的德行。

她心下忐忑,生怕稀裏糊塗地失言失德——

失言還好點, 她最多最多嘴瓢下前世的痛苦沉浮,反正宣玨也是一頭霧水聽不懂。

失德的話……

那場面不敢想象。

她幹笑著趕緊放開攥緊的衣袖, 連道:“抱歉抱歉。”

眸光偷偷摸摸地打量宣玨, 重點在於耳垂頸窩側臉等部位, 確保沒有奇怪的可疑痕跡。

突然謝重姒心裏一個咯噔。

宣玨嘴角有點紅腫破損,配合他垂肩的長發,活像被人糟蹋過的大姑娘。

“大姑娘”神色目光閃爍,不敢拿正眼看她。

謝重姒又看了三四眼, 死心了——她沒看錯。

宣玨嘴角的傷,總不至於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吧?!

謝重姒猶豫試探:“……那個,昨晚我喝多了, 沒亂說冒犯之語, 亂做失禮之事吧?”

宣玨輕輕地掃了她一眼, 然後才道:“未曾。”

他起身,接著道:“殿下回房後就睡了。我去下面叫個早點,問問林敏夫婦行程安排。我們換馬購車要一天,最好和他們錯時離開。”

謝重姒:“……”

她支支吾吾地應了, 待宣玨走後,捧了把冷水洗臉,努力回憶。

還真給她翻出幾個支離破碎的片段——

唇齒糾纏裏,宣玨神色壓抑,也不知是怒還是驚。

謝重姒頭疼欲裂,一整天都有點躲著宣玨。

林敏早年流連花叢,一眼看出不對勁,擠眉弄眼,湊到謝重姒耳邊打聽:“哎?和你夫人吵架啦?”

謝重姒面無表情:“喝酒賭博,罰跪一晚上搓衣板了。”

林敏咂舌,沒曾想看著溫婉柔和的,私下管教嚴苛。

還是自個兒媳婦好,刀子嘴豆腐心。

這麽想著,他又花孔雀般,大搖大擺地找他夫人去了。

臨走前還過來人似的拍拍謝重姒肩膀:“男人嘛,就是要哄媳婦的。出門跟從,命令聽從,指示服從;要說得,等得,舍得,忍得。別倔別嘴硬,等她們開心就好啦!”

謝重姒:“……”

好在林敏夫妻找醫館安胎,歇息兩天後,就又啟程離開,林敏那摸索出來的“三從四德”沒能給她言傳身教多少。

等林敏夫妻走後一天,謝重姒便也準備上路。

她換了兩匹馬,撂下馬車懶得要,隨意將發束成長馬尾,短打箭袖,做成個江湖少年郎的扮相。

已是十月末,宣玨身上燒傷已無大礙,也不需要再待在馬車裏。他換回男裝,芝蘭玉樹,仍舊是那個風光霽月的宣家三郎。

謝重姒掃了一眼就移開視線,心亂如麻。

情隨境異。

苦劣悲慘裏,人心浮動暴躁,狠毒乖戾。

而溫和情愫裏,人心平柔慈善,對不順之事都能多一兩分寬容。

上輩子一切面目全非成那個模樣,情境使然,沖突使然,謝重姒能理解,也將前後兩世完全分割開來。前世恩怨皆清,不可能再遷怒到如今。

可她還是有所顧忌。她怕。

心有余悸的那種怕。

一怕宣玨無法入仕,重蹈覆轍;二怕情感毀於一旦,美好支離破碎;三怕……

說回來也算可笑,她呢,直到窺見收於長盒之內的一幅舊畫,才敢信宣玨是愛她的。

那幅畫上是她,紅衣烈馬,提箭射鹿,落款“太元五年中秋 玨筆”——幾大家族倒台的前兩個月。

而她發現這幅小心翼翼珍藏於卷軸的畫,是……在這十年後了。

塵封十年心意,久頹卷軸之內。他不提及,她也不問。

到頭來再捧出赤誠之心,縱是當年模樣,也無人敢信。

三怕她再沒有當初年少時怦然心動,奮不顧身去招惹一個人。

她若不主動點,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可細水長流的欣賞喜愛,和烈火炙熱的年少愛慕,區別甚大。她心裏能余下前者,但實在沒力氣膽量,再去挑戰後者了。

所以,不如就這樣,君子之交,也不用擔心冒犯折辱他。

謝重姒抱著這種心思,一路上謹言慎行,隔三差五猶猶豫豫,和她平時利落灑脫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但微妙的是,和她上輩子沖動之余難得羞澀扭捏的神色,倒是幾分相似。

宣玨沒吭聲,也不知在想什麽。

快到蘇州時,兩人在官道附近涼茶棚裏歇腳,他才問了句:“你師兄師姐靠譜嗎?”

正巧小二上了茶,他用手背試了試溫,見熱度剛好,一邊倒了兩杯,神色自然地推了一杯給謝重姒,一邊道:“怎麽還未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