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⑥(第2/3頁)

她十七歲時愛上蔣百川,那時候,蔣百川比她大二十一歲,男人不顯老,三十八了,還像三十出頭一樣,且英俊、成熟、多金。

雀茶一頭就栽進去了,對身邊那些毛頭小夥、青年才俊完全不屑一顧,直到十五年後的今天,才第一次發現,年輕真好啊。

她低頭啜了一口咖啡,這杯剛加過糖奶,是甜的,但喝下去發澀,不知道是後味上來了,還是心裏頭本來就苦澀。

雀茶找話說:“你忙什麽去了?剛回來嗎?”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就覺得邢深的面色有異,片刻前,情緒還是上揚的,現在,明顯低落。

雀茶知道說錯話了:“我……我不該亂問的,我就……老亂說話。”

她尷尬地笑,不安地拿手梳拈頭發,又覺得這種高中女生式的慌亂真是惡心,自己怎麽了這是?又不是上台發言、要面對千百雙審視的眼睛,邢深都沒眼睛呢,她這失措個什麽勁兒?

雀茶狠掐自己大腿,責令自己正常點。

邢深攥緊杯子,咖啡的燙熱透過杯壁,滲進指腹之內。

他說:“沒什麽,我去看我從前的……女朋友了。”

從前的女朋友?

雀茶的第一反應是這姑娘真是不錯,願意和邢深交往——他畢竟眼睛看不見,其它各方面條件再好,一般女孩子也會退避三舍的吧。

所以不由自主說了句:“那……怎麽分開了?挺可惜的。”

很好,又說錯話了,這種私人問題,哪是她該亂打聽的,雀茶再次結巴:“當,當我沒問啊,我這人就這樣,真是……”

她還尬笑了兩聲。

邢深說:“因為有一次,我決心去做一件事,她極力反對。”

雀茶很想問是什麽事,但她不敢瞎問了,只是低下頭,抿一口咖啡,再抿一口,耳朵豎起,希望邢深多說點。

“她非常生氣,認識她以來,就沒見她那麽生氣過。她喜歡捏泥塑,那時候初學,說要捏一個我。她很有天分,捏得很像,都快完工了,但她為了體現自己有多麽生氣,把塑像給砸了。”

他在這裏停住,好像回到了塑像被砸的那一天:聶九羅塑那個塑像的時候,真的很寶貝,不讓看,不讓摸,挨得稍微近點都要惱火,似乎他呼吸一重,塑像就能被呼倒了,然而砸的時候,是真決絕。

蔣叔說得沒錯,她想要什麽,就會去要,不要了,也是真不要。

他說:“她說,邢深,你要是堅持這麽做也可以,但咱倆就此也就完了,一輩子都完了。”

雀茶小心翼翼發表意見:“這麽嚴重啊?”

又說:“其實很多事,都是溝通上出了問題。你們坐下來好好說唄,都相互……體諒一下。”

邢深微笑,說:“體諒不了。”

雀茶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是什麽事:“其實,只要不是違法犯法、作奸犯科或者道德敗壞,我覺得,想做就去做唄。年輕的時候啊,容易為一些小事爭得面紅耳赤,過幾年回頭再看,就覺得完全不值得。你當時,是特別想做什麽啊?”

邢深說:“我把我眼睛弄瞎了。”

雀茶差點跳起來,一杯咖啡全翻在身上了:“啊?”

邢深沒說話,眼前雀色的柔光裏,有一道深褐色的汙漬延開。

他擱下咖啡杯,說了句:“你衣服弄臟了。”

***

離開安塔之前,聶九羅又去找了一趟詹敬。

這兩天,她打聽到一些新的信息:詹敬年輕的時候,確實在一家中學當語文老師,九九年左右因“生活作風”問題被開除,而所謂的“作風問題”,是他介入了一對年輕夫妻的婚姻,男主人告到學校教務處,罵他不配為人師表,校方怕事情鬧大,把他解聘以息事寧人。

九九年,聶九羅算了一下,她四歲,父母的確是“年輕小夫妻”,一年後,母親出事,再一年,父親跳樓。

……

詹敬工作的足療店不大,他一人兼多職,打掃、泡浴足湯,還要幫技師們準備餐點。

八點過,詹敬準時交班,捶著酸痛的老腰從足療店的門口出來,門口海報上,是雙撥弄水花的纖纖玉足,上頭印著“一流服務,精湛技術”。

聶九羅迎上去,說:“聊兩句吧。”

***

聊兩句的地方選在了一家燈光昏暗的清吧,詹敬沒來過這種地方,渾身不自在,坐姿也是靠邊側向的那種,像是隨時方便逃跑。

他訥訥跟聶九羅道歉:“夕夕啊,我之前亂說話,你……別往心裏去哈。”

那天,陡然間見到那條翡翠鏈子,往事如潮水般湧入,一下子沖垮了他那被磋磨半生營造起來的、謹小慎微幾近懦弱的堡壘,歇斯底裏說了很多。

後來就冷靜了,覺得自己可笑:裴珂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舊人舊事,放涼了的湯水,還把它烘熱幹什麽呢?是涼是熱,不都還是他一人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