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⑩

“轟”的一聲,老刀的車子被大切鏟進了蘆葦蕩的水塘中。

好在鄉村的水塘一般都很淺,車子落水的位置又靠近岸邊,頂天了一米來深:落水前,老刀和邢深就已經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借著傾翻之勢,聲響很大地撲騰入水。

入水的同時,邢深安靜地輕推了一下螞蚱的背:螞蚱的身量小,它借著車身和水聲的遮蔽,無聲無息潛入就近的蘆葦叢,只在黑亮的水面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分水痕,不注意的,還以為是下面有魚掠過。

熊黑安坐車內,看對頭的車子斜歪在水中,車裏下來了兩個人,看起來都挺狼狽,他們以車身為掩體,正謹慎地半蹲伏著。

手套箱裏有槍,但熊黑沒去拿,可能是出於天性,他不是很喜歡用槍:老天給了他魁偉的身軀、鐵鑄樣的牙口和遠超常人的力量,就是讓他去撕裂和捶爛一切的。

槍?砰的一聲,事情就結束了,沒有血腥點染,沒有骨頭碎裂聲助興,非常無趣。

他開門下車,沖水塘裏喊話:“出來吧,水裏不冷啊?”

老刀身形一動,正待出來,邢深一把攥住他:“我來,你見機行事。”

說完,扶住車窗站直身子,摸索著往前淌水走了兩步。

熊黑沒提防居然是個模樣斯文的“學”字頭,再見他張皇摸索的倒黴樣,心裏雖有懷疑、但不敢確定這真是個瞎子:“兄弟,大黑天的,戴什墨鏡啊?”

邢深伸出手,把墨鏡摘掉。

車光夠亮,但對方畢竟是站在水下的,背後一片黢黑,看不大清。

熊黑往前跨了兩步,心說,臥槽。

還真是個瞎子,普通人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再高度數的近視,眼裏都會有點“神”,但這人的眼睛不是,非但完全無神,而且眼白處蒙了層淡褐色近透明的翳,幾乎把黑瞳給包住了。

一個瞎子,瞎子不可能開車追他。

熊黑戒心去了大半,朝著還藏身車後的老刀喊話:“兄弟,你弄個瞎子出來跟我對什話呢?你是長水裏去了、等我請呢?”

他沒耐性了,大踏步邁入水中,邢深擡起手要擋,熊黑哪把他放眼裏,隨手一撥,就把他搡開了,然後一把抓向老刀。

邢深厲聲喝了句:“螞蚱!咬他!”

啥玩意兒?還有個埋伏在側、叫“螞蚱”的?

熊黑心裏一驚,條件反射般回頭,近處的蘆葦叢晃搖了一下,但並沒有什東西激竄而出。

邢深和老刀都是頭皮發麻,按照設想,螞蚱這個時候該疾竄上來、對著這人撕撓抓咬了,別管撓頭還是咬胳膊,只要破皮壞肉,就算大功告成。

螞蚱呢,被什給絆住了?

然而機不可失,老刀也顧不上去想螞蚱了,他暴喝一聲疾沖而出,一把抱住熊黑雙腿,用盡全身的力氣前鏟,熊黑人高馬大,加上又站在水裏,下盤本就沒紮穩,吃此一撞,猝不及防,重重砸落水中。

老刀是看不見,然而邢深的“眼”在黑夜比白天更好使,他能看到螞蚱的那一團形,比周遭的蘆葦叢顏色淺些,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想竄出來卻又畏首畏尾的窩囊樣兒。

不過他也顧不得這多了,老刀和熊黑已經幹上了,眼見熊黑砸進水中,邢深大喝了聲:“老刀,摁住了!”

邊說邊縱身撲了上來,把熊黑正欲探出水面的腦袋給摁了下去,同時又大吼:“螞蚱!”

熊黑在水底嘶吼狂掙,那力量,直如一條發狂的鱷魚,老刀還好,畢竟近一百八的重量,墜壓在熊黑腿上,是個甩不脫的大肉錘,但邢深不行,他力量本就不占優勢,更何況,熊黑的兩只手,還是自由的。

他的頭四下亂晃,幾乎把邢深的身體帶得左搖右甩了,同時兩手攥拳、往上亂砸,邢深冷不丁吃了一記,胸腔內氣血翻滾,“眼”前一陣黑潮亂湧,幾乎要吐出血來,不由得就松了手。

熊黑頭臉得脫,精神一振,然而腿上這邊實在沒轍,他心一橫,兩手猛摁塘底,一個猱身擰轉——老刀只覺得就快摁不住了,心下一急,拔出隨身的軍刺,向著熊黑後背便紮。

這一頭,邢深緩過來,再次伸手把熊黑隱現於水間的腦袋給狠狠摁進水中。

水下開始往上泛氣泡了,邢深喘著粗氣,不敢松手。

老刀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覺得這具方才還孔武如牛的軀體忽然漸漸安靜,軍刺的柄驀地燙手,他觸電般收手,借著岸上的車光,看到眼前的水面上,漸漸湧上一股帶血腥味的濃稠。

邢深也看到了,他看到的是顏色,水中央,泛上了一股更深的顏色。

他松開手。

剛死的人是不會浮在水上的,這沉重的身體慢慢沒入水中。

老刀打了個寒噤,踉蹌連退了兩步,跌倚在車身上:“深……深哥,我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