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①⑨
時近夜半,一輛灰白色的SUV,慢慢駛進石河縣大李坑鄉的蘆葦蕩。
車燈雪亮,一人多高、頂著白穗的禾草在光柱裏不斷搖曳。
車後座上,歪靠著一身酒氣的阿鵬:昨兒他就接到熊黑的通知了,也拿到了人和車的照片,被要求在這一帶的鄉村路道“一米一米,地毯式搜尋”。
阿鵬喜歡這種活兒,可以額外申請到加班費,加班費對上一個價,對下又一個價,差額全進了自己的腰包。
所以他格外賣力,敦促大家務必用心,還表示發現有效線索者可以拿雙倍,把“工作”布置得頭頭是道之後,小弟們四面忙活,他該打牌打牌、該喝酒喝酒——這是他一貫推崇的“領導的智慧”。
今晚喝得有點多,頭幾通電話打來的時候,他醉得像灘泥、全錯過了,醒了之後回撥、才知道有情況,趕緊叫上人往這頭來。
蘆葦蕩裏,早有人迎上來,晃著手電給車子帶路。
車子顛顛簸簸、忽高忽低地行了一段之後,在幾間半塌的土屋前停了下來。
阿鵬一下車,就問負責這一片的老四:“發現人了?”
目標是兩個人、一台車,這兒不像能藏得下車,那是……埋了人?
老四先指那幾間土屋:“鵬哥,我們打聽過了,這幾間土屋,之前破是破,但沒倒成這樣,這屋啊,是被車撞倒的。”
所以呢?阿鵬沒聽明白。
老四引著他往前走:“鵬哥,這邊,你再看這間磚頭房。”
阿鵬是在農村長大的,一眼就認出,這是間機井房。
老四把手電光調到最強,遞給阿鵬:“鵬哥,你自己看吧,往墻面上照。”
阿鵬依言擡起手電。
墻面上……
也就是普通墻面啊,上頭還用紅漆漆了“水利”兩個字,就是年代久遠,油漆已經斑駁脫落了大半。
又過了會,阿鵬看出端倪來了。
彈孔。
磚墻上有彈孔,有些是洞穿,有些沒打透。
阿鵬這一下吃驚不小:“這尼瑪……發生過槍戰啊?”
老四說:“那幾間土屋肯定也遭了槍,我們懷疑,是有人清理過現場,直接開車把土墻撞塌了,一塌,可不就看不出來了嗎。”
但是磚墻沒法撞,硬撞的話,指不定車毀人亡。
所以這痕跡保留下來了。
阿鵬吞了口唾沫:“還發現什麽了嗎?”
老四把他往屋裏引。
一進屋,阿鵬就看到了角落處兩堆被挪移開的廢木板,以及木板之間露出的一口機井。
他走到機井口上,身子下意識後仰,腦袋卻盡量往前探:一般人看井都這樣,怕掉下去,所以身子往後,想看清楚,因此腦袋向前。
看不見,太深了,井口挺窄,湊近了,能聞見一股淡淡的黴腐味。
阿鵬拿手在鼻子周圍扇了扇味:“怎麽說?”
老四:“這口井少說也四十多米深,鵬哥,別人我不敢說啊,要是我幹了點什麽,想毀屍滅跡,一準往井裏扔。”
還真的,阿鵬想想都覺得瘆得慌,他退後幾步:“掏出什麽了嗎?”
老四翻白眼:“掏?你也不看那井多深,一般都得請專業洗井的人來。鵬哥,這事得你做決定,因為咱現在不能確定這裏發生的事跟咱們要找的人有關,頂多是懷疑。你說一聲掏,咱們就租家夥開幹,但這不是小工程,得花一筆。”
花一筆,那就是說,又能申請經費、經手刮一層了?
阿鵬眼一瞪:“掏啊,公司家大業大的,還缺這點錢嗎?你們只管幹,我去跟熊哥說。”
***
阿鵬這通夜半打來的緊急電話,熊黑沒能立刻收到。
因為他在農場的地下二層,地下就是這點不好,信號太差。
不止他在,林喜柔、李月英、馮蜜,還有楊正,都在。
這間房是地下二層最重要的一間,除了剛建成的時候敞過幾天門,那之後,從早到晚、一年到頭,從來都是重門深鎖,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金庫重地。
但這屋裏其實很簡陋,幾乎看不出現代裝飾的痕跡,說是八九十年代的房間也不為過:水泥地坪,中央處露著一大片正圓形的原生土,上頭支著一個拱形的、迷你塑料大棚,水泥地坪到塑料大棚之間,有紅磚鋪成的步道——步道不是直來直去的,每一道都旋曲蜿蜒,從高處看,像太陽的烈焰內卷。
墻上,貼著兩張很破的畫。
一張是黑白年畫,鯉魚躍農門,白浪間湧出幾尾大魚,高處白雲朵朵,簇擁著巍峨重樓,門楣上書了“龍門”兩個大字。
一張是誇父逐日,古早年代的用色搭配風格,半天上一輪火紅熾焰,長發濃髯的巨人仰頭擡手,似要一把將太陽攫取入懷。
往常,那個迷你塑料大棚總是覆蓋得嚴嚴實實,像是害怕地下無端起風、把裏頭的嬌貴玩意兒吹出個頭痛腦熱,但現在,大棚連著支架翻倒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