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①⑧(第3/3頁)

林伶沒說話。

事實上,聽到一半時,她就不知道劉長喜在說什麽了。

她覺得自己的神魂慢慢從顱頂升起來,飄出了這間屋子,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很久之前。

那裏,院墻是黃坯土混著稻草壘的,墻中間還塌了一塊,有頭大黑豬,哼哧哼哧從豁口裏奔了出去。

那裏,屋子裏供了個帶框的黑白遺像,框玻璃裂了一長道,照片上是個年輕男人,小眼睛塌鼻梁,反正長得不好看。

原來,他叫李二狗。

***

1997年11月4日/星期二/陰

今天,大山把我從拘留所裏接了出來。

大山來之前,公安給我訓話,說:“要不是看你精神有問題,這事沒這麽容易了結,你知道嗎?”

精神有問題,現在,所有人都當我精神有問題了。

一周前,我實在承受不了心理壓力,投案自首了。我不想當個睡不著安穩覺的殺人犯,我都想好了:誤殺,又是投案自首,應該能判得輕點,大山再四處活動一下,使點錢,興許五年八年就出來了。

我跟公安交代說,人是我誤殺的,也是我拖出去埋的,大山什麽都不知道。

兩個人裏,總得開脫出一個吧,不然,誰來照顧小拓和心心呢?

一開始,公安很重視這事,給我錄了口供,詳細問了一切,反正,所有程序都在意料之中。

可過了兩天,走向就不太對了,我隱約聽到消息說,公安在我交代的埋屍地點,什麽都沒發現。還有,李雙秀沒死,回來了,自己跟公安說,就是出去玩了一陣子。

她沒死?回來了?

謠言吧?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她一口氣都沒有,半邊臉被電得發焦,在水裏泡了那麽久,怎麽可能還活著?

……

大山辦完手續簽了字,領我出來。

我急著問他關於李雙秀的事,可身邊老有人,不好開口。

好不容易出了拘留所的門,我拽住他想問,他沒搭理我,還狠狠掐了我一下,掐我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我擡起頭,這才發現,李雙秀也來接我了。

她就站在大山的小轎車旁邊,一手抱著心心,一手牽著小拓,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林姐,好久不見啊。”

我也發抖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見到《聊齋》裏的狐狸精了,還是頭千年的、會吃人的狐狸。

1997年11月12日/星期三/多雲轉晴

回家一周多了。

左鄰右舍還在叨叨我有精神病的事,大家都說,我是因為老公和小保姆搞上了,嫉妒失心瘋了,突然一下子就精神失常了。

真是好笑,你們知道個屁,一個個的,都跟趴在我家窗台上看到了似的。

敏娟和長喜都來看過我。

敏娟看我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坐得也離我盡量遠,仿佛下一秒,我就會瘋病發作,跳起來撲向她。

長喜帶來一大兜核桃,一個個敲開剝好的,眼圈紅紅地跟我說:“林姐,你多吃點這個,有營養。”

真是傻孩子,我腦子沒病。再說了,真瘋了,哪是核桃治得了的。

這趟回家之後,我跟李雙秀的地位好像突然對調了,她是女主人,陪著大山參加各種對公的應酬,我是小保姆,而且,還是個從早到晚被鎖在家裏、有精神病的小保姆。

我怕她,我真的怕她。

我晚上做噩夢,夢見她站在小拓的床頭,影子被燈光投在墻上,開始是人的影子,後來就是狐狸的了。還夢見心心突然不見了,我找到她房裏,看見她正守著口大鍋撈骨頭吃,我問心心在哪,她就笑著往湯鍋裏指。

怎麽辦,報警嗎?我一個精神病人,誰會把我的報警當回事?報了警,又有誰會相信這事?

……

或者,逃走呢?

這狐狸精進了我家,我趕不走她,那我走行不行?帶上大山、小拓、心心,只要家人還在,去哪不是家?

這份家業就不要了,有手有腳,從頭再來唄,我們走得遠遠的,我就不信甩不掉她。

1997年12月19日/星期五/大雪

大山買到火車票了,周日晚上十點鐘的。

他說,那天有個飯局,李雙秀會和他一起去,飯局之後安排了唱K,他會途中找借口出來,直奔火車站。

而我,只需要在十點鐘之前,翻窗離開屋子,帶上小拓和心心,趕去火車站就行。

大家車站見。

——【林喜柔的日記,選摘】

【第七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