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⑨(第2/3頁)

炎拓看高處隱在暗裏的天花板:“其實我後來就忘了,很長一段時間,忘了個幹幹凈凈,如果沒有我媽這本日記,我可能真的就是林喜柔的幹兒子了。”

“再然後有一天,長喜叔找到我,說有份我爸爸的遺物要交給我,就是我媽的日記,封在一個大信封裏,封口還有我爸手寫的字,我爸真是沒看錯人,長喜叔守著這份東西這麽多年,從來都恪守承諾,從沒打開過。”

“看前幾頁的時候,我還持懷疑態度,覺得……這麽多年了,誰知道日記是真的假的?可是,看到火車站這段的時候,忽然之間,就全想起來了。”

想起了那之後,就沒見過心心了。

想起母親哭著給林姨跪下要人,林姨說:“你女兒在我手上,你們就老實了,那就一直老老實實的,我說什麽是什麽,別再給我找麻煩。這樣,沒準哪天,你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想起母親抱著他流淚,喃喃說著:“傻兒子,就為了只小鴨子,一只小鴨子,就能把你給騙跑了……”

這些事,後來他怎麽就全忘了呢?

聶九羅擡眼看炎拓,光在眼前,他卻在影子裏,很近,也遠。

“後來,我反復推想過,那天晚上,我們一家,是真的能逃走的。車子十點鐘就開了,就差那麽半小時。那時候,林姨剛剛在這世上立穩腳,還沒攢起實力,手頭也無人可用,不可能再把我們追回來。真可惜啊……”

他喃喃:“要不是我硬要去追什麽鴨子,說不定我們一家四口,已經在雲南紮下根了,我爸死了,我媽癱了,心心失蹤了,憑什麽我一個人,反而太太平平過了這麽多年安穩日子?不公平對不對?所以受點罪可能也是報應吧。”

聶九羅沒說話。

有那麽一刹那,她覺得自己和炎拓都像風箏,炎拓是過去太沉重了,飛不起來,即便飛起來了,也永遠活在過去時,頻頻向來路回顧;她則是既往太輕飄了,連那根繞線的軸板都沒有,父母都走得早,早得明明白白,親屬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於是她一直往上飛,逐名利求開心,只想讓自己活得舒服點、再舒服點,從來也記不起往身後瞥一眼。

她說:“你這話可不對。”

邊說邊伸出手,把面前的被子往裏掖了掖:“我覺得啊,一個五歲的小孩,可以折愛折的花,可以追喜歡的鴨子,是他的自由。”

“不要老用‘要不是’把自己給套住,按照你的邏輯,可怪罪的人太多了。要不是你媽媽沒牽住你倆的手,你們也不會跑走;要不是你爸爸把煤礦開得那麽深,林喜柔也不至於能出來。為什麽受了罪的人,老要往自己身上找罪過呢?不該盯著害人的人削嗎?”

炎拓說:“道理是這個道理……”

聶九羅打斷他:“道理是這個道理,那就按這個道理過日子。仇人不放過自己還可以逃,自己都不放過自己,那到哪都是牢了。”

炎拓沒再說話,聶九羅也沉默,有時候心結太重,不是一兩句話就能釋然的,難怪第一次看見炎拓時,第一感覺是他不常笑,心事太沉的人,的確很難時時開懷。

她半邊臉貼住松軟的床褥,也沒看炎拓,屈起手指,在柔滑的床單上無意識地圈劃,頓了好久才說:“炎拓,你是那個林喜柔養大的,從小就是她帶。二十多年下來,沒有認賊作父,還能不失本心、堅守是非,對你父母來說,已經是安慰了,你媽媽如果能醒過來,我覺得她會抱抱你的。”

說到這兒,長籲了一口氣:“其實換個角度想,你們一家,雖然早早離散,但是夫妻恩愛,父母疼愛子女,妹妹喜歡哥哥,哥哥愛護妹妹,勝過多少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卻過得雞飛狗跳的家庭了……反正,比我是好多了。”

炎拓一愣,想起之前看過的、關於聶九羅的雜志采訪:“我看雜志上寫,你母親長期旅居國外……”

聶九羅噗地一笑:“亂寫的,老蔡跟我說,就設個衣食無憂、書香門第的背景好了,家裏那種一地雞毛的事,別拿出來說,顯得喧賓奪主……我跟你講過我家裏的事嗎?”

炎拓搖頭,又遲疑了一下:“你如果不想說……”

聶九羅說:“為什麽不想說?天天在心裏埋著,它又不會開花。”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對外的說法是,我媽媽旅遊時意外身故,我爸接受不了這個打擊,跳樓自殺了。其實當年,我爸媽是跟著蔣叔走青壤去了,我媽是刀家一脈的,她是不是瘋刀我不知道,反正那把刀是傳在她手上。結果,我媽遇到地梟,被拖進了黑白澗,我爸回來之後,郁郁寡歡,不到一年就跟著走了,我呢,先在我大伯家混了一年多,後來靠蔣叔過日子。”

“我爸媽沒留下日記,也沒給我留下囑咐,我對他們的記憶不深。但我一直不開心,以前我經常想,如果我能穿越一把,和我爸媽面對面,那我就得好好問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