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孤女

深秋,落木蕭蕭。

長安城北,官道上塵煙滾滾,一隊人馬自遠處浮現。

當先開道的數十精兵個個身披黑甲,騎跨駿馬,仿佛踏著黃雲從天而降。

行人車馬紛紛避讓至道左,悄聲議論:

“看到那黑馬黑甲麽?那便是齊王的神翼軍。”

“果真威風凜凜!”

“齊王不是長年在邊關禦敵麽?怎的突然回京了?”

“太子大婚,這同胞兄弟總得露個面吧。”

“不是說齊王與那太子妃……咳咳……再見豈不尷尬……”

“噓……這可是掉腦袋的話!”

“有什麽,城裏哪個不在議論……”

太子與齊王兄弟共爭一女之事,京中人盡皆知。

而他們爭奪的對象,是寧遠侯府嫡出的三小姐阮月微。

阮月微是太後的娘家侄孫女,從小養在太後宮中,與同由太後撫養長大的齊王桓煊是青梅竹馬。

她生得霞姿月韻,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稱,又有一同長大的情分,齊王理所當然對她情根深種。

然而到談婚論嫁之時,宮中突然出了大事,嫡長的太子忽然暴病薨逝,二皇子一躍成為儲君,二皇子入主東宮後第一件事,便是向寧遠侯求娶阮月微。

寧遠侯當機立斷,阮三娘便與太子定下了親事。

心上人成了嫂嫂,齊王一怒之下遠走西疆。

轉眼三年,太子大婚在即,皇帝下旨召三子回京,以便堵上悠悠眾口——為個女子鬧得不可開交,連兄長的婚禮都不出面,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

抗旨不遵視同謀反,縱使桓煊再不情願,也只能回京出席婚禮。

車馬隆隆地駛過,誰也沒留意,其中有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

馬車裏,婢女春條揉著發麻的腿,不時拿眼角的余光瞟一眼身邊的年輕女子。

女子二十來歲,一身青布衣裳,粉黛未施,通身不見金玉,長發用骨簪綰作圓髻,說是主人,衣著打扮比她一個奴婢還像奴婢。

她闔目靠在車廂上,飽滿的胸脯隨著呼吸輕輕起伏,顯然是睡著了。

春條幾乎有些佩服她,在這滾雷一樣的馬蹄和車輪聲裏都能睡,這心也太大了。

就在這時,馬車重重地一顛。

女子眉心一蹙,長睫毛輕顫,雙眼慢慢睜開,車帷縫隙裏漏進的夕陽劃過她的臉,琥珀色的眼瞳泛出金色,漂亮得妖異。

她打了個呵欠,伸個懶腰,本是粗野的動作,由她做來卻有股未經雕琢的優美,仿佛慵懶的豹子舒展身體。

春條心中暗道乖乖,和此女朝夕相對半年,一不小心還是會被她的美貌晃了眼。

明珠寶石一樣好看的女郎,怎麽就討不到齊王殿下的歡心呢?

“還沒到驛站?”女子的官話說得不好,夾雜著濃郁的邊關口音,加上聲音比尋常的小娘子低沉些,帶著些微的喑啞,讓人想起早春拂過曠野的風。

“快到了,娘子,”春條應道,“可要喝茶?”

女子剛醒來還有些懵,搖搖頭,眼皮又往下耷拉:“那我接著……”

不等她合眼,一個皮水囊遞到了她嘴邊。

“娘子喝口茶醒醒神,”春條道,“免得白日睡多了,夜裏走了覺。”

女子接過水囊飲了一口,泡久的茶水又苦又澀,她皺眉咋舌:“苦。”

“苦才提神呢。”

“給我換壺奶酒吧。”

春條眉心擰得要打結:“酒沒了。”

“這麽快沒了?”

“酒壇子早見底了。”春條微露不滿。

別人家小娘子飲酒都是淺斟小酌,就沒見過像她這樣一口一碗的。

她忍不住規勸:“京城的閨秀都飲茶,娘子如今進了京,入鄉隨俗學著些才好。”

“再怎麽學,它也不能從苦的變成甜的呀。”

女子嘴上嫌棄,還是抵不住口幹舌燥,仰起脖子灌了兩口,方才把水囊還給她,沒心沒肺道:“再說我也不是閨秀,學這勞什子做什麽。”

春條一時啞口無言。

她確實和閨秀一點不沾邊。

此女姓鹿,名喚隨隨,是個獵戶人家的女兒。

半年前,齊王帶兵前去秦州平叛,入山追繳叛軍,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她。

隨隨全家都死於叛軍刀下,自己也受了重傷,好容易撿回一條命。

齊王營中沒有女子,遂派人去刺史府要個奴婢前去照顧。

春條聽說是伺候王府女眷,以為是美差,擠破了頭,掏了大半積蓄賄賂管事,才得了這份差事。

誰成想她伺候的人只是齊王隨手救下的貧家女,壓根不是什麽王府女眷。

不過見到昏迷的隨隨本人,春條死灰似的心又活動起來——她在刺史府也算見過世面,上至夫人娘子,下至歌姬營妓,她就從沒見過這樣的絕色,從臉蛋到身段,都美得叫人眼暈心顫。第一回 給她換衣擦身時,連她一個女人也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