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飲鴆(第3/4頁)

又去摸她的手:“都快凍成冰了!”

她不好埋怨齊王不會憐香惜玉,只能責怪她:“女兒家不能受涼的,娘子怎的也不知道小心,要是落下病根有你受的!”

起初她只是把鹿隨隨當成高枝攀,可相處日久,難免生出些真情,把這腦袋糊塗性子好的女郎當成了半個姊妹,此時的心疼是不摻假的。

春條一邊嘮叨,一邊拉著人往屋裏鉆,把她按在榻上,撈起被褥,將人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往火盆裏添了兩塊炭。

他們用的是普通黑炭,不比齊王院子裏的銀絲香炭,煙氣直往上竄,熏得人眼睛疼。

隨隨渾不在意,脫了鞋,把雙腳放在火盆上烤,暖氣鉆進腳底心,驅散了寒意。

“大半夜的沒地方去討姜,奴婢先煮點熱茶湯,給娘子驅驅寒。”

“春條姊姊別忙活了,”隨隨沒心沒肺地道,“給我一口酒發發汗便是。”

“說了沒酒了。”春條不上鉤。

“你騙我呢,肯定藏了,”微弱搖曳的燭光裏,隨隨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貓兒似的,“好姊姊,就賞我一口吧。”

春條敗下陣來,從衣笥底下挖出個小小的皮酒囊,不情不願地遞過去:“喏,只喝一口。”

隨隨接過來,仰脖子就是一大口。

不是什麽好酒,軍營裏常見的燒刀子,辛辣又苦澀,像火一樣從喉嚨一路燒到腑臟,驅寒的效果立竿見影。

他們冬日帶兵行軍總是離不了這個。

隨隨想再喝一口,春條眼疾手快地奪過去:“這酒烈性,女兒家可不能多喝。”

女兒家成日裏一身酒氣成何體統!

聽侍衛們說,齊王凡事都講究,還有潔癖,想來也不會喜歡女子一身酒氣。

隨隨意猶未盡,擡起手背抹抹嘴角。

春條柳眉擰起:“娘子揩嘴記得用帕子……”

好好一個美嬌娘,怎麽跟兵營裏的糙漢一樣。

“我又忘了。”隨隨抱歉地笑笑,她並非不懂大家閨秀的禮儀,幼時也有嬤嬤教導,只是長年混跡軍營,行軍打仗哪裏顧得上講究,久而久之就把那一套都拋下了。

春條嘆了口氣:“以前隨性些也罷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娘子得了殿下的青眼,以後要侍奉左右,可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這你就多慮了,”隨隨笑道,“殿下恐怕不會叫我去了。”

春條大驚失色:“殿下有什麽不滿意的?”

隨隨那麽早回來,她先前心裏就有些犯嘀咕,只是抹不開面問,眼下起了話頭,正好問個清楚明白。

隨隨想了想,如實說:“大約哪裏都不滿意。”

她和阮月微雖是姨表姊妹,性子卻截然相反,可以說除了一張臉哪裏都不像。

春條急了:“怎麽會,娘子是怎麽伺候的?”

隨隨不想三更半夜和個半大小娘子探討床笫之事,何況也沒發生什麽值得討論的事。

“沒成,”隨隨言簡意賅,“他嫌棄我。”

她說起這話來幹幹脆脆、坦坦蕩蕩,臉上沒有半點羞慚之色,仿佛在說自己吃飯噎了一下。

春條不肯相信:“娘子同奴婢仔細說說。”

隨隨知道她要是不招供,這丫頭絕不會放她去睡覺,只能把齊王怎麽讓她沐浴更衣,又怎麽突然翻臉趕她出來的事說了一遍。

春條仍舊將信將疑:“是不是娘子不會伺候人,把貴人惹惱了?”要不就是舉止粗鄙,礙了貴人的眼。

隨隨揉揉眼皮:“春條姊姊,我困了,有什麽明早再說吧。”說罷打了個呵欠,裹著被子歪倒在榻上。

春條不好攔著她不讓睡,只能熄了燈,在她床邊的榻上躺下來。

她懷揣著心事,這一覺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是門扇輕輕的“吱嘎”聲。

春條想看個究竟,卻困得睜不開眼,掙紮著撐開眼皮,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推門走了出去。

三更半夜的做什麽,她迷迷糊糊想著,翻了個身,重新沉入了夢鄉。

庭中月色如晝。

隨隨坐在回廊的欄杆上,背靠廊柱,屈著一條腿,拔出皮酒囊的塞子,時不時仰起頭灌一口。

夜太長,酒囊空了,她還沒有半點醉意。

前院的笙歌還未停歇,隱隱約約的絲竹聲飄過來,到她耳畔已經聽不清唱詞,曲調也模糊。

她百無聊賴地跟著哼,不知不覺自成一調,卻是琴歌《葛生》。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她輕輕哼唱著,一邊用手指在膝頭敲著節拍,“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輕柔沙啞的歌聲散在夜風中,連綿不絕,像一匹輕紗乘風而去,仿佛能抵達天邊。

歌聲戛然而止,因她忽然想起這首曲子是誰教她的。

眼中的月影逐漸模糊不清,仿佛隔著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