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長安的春意像是隨著南風傾入城中。

昨日楊柳抽出第一片嫩芽, 一眨眼城中已是桃秾李艷,鶯啼燕語。

二月進士科探花宴一過,轉睫便是三月三上汜節。

一場春雨過後, 齊王府正院裏落花無數, 高邁踩著遍地落花穿過庭院,走到齊王的書齋門外, 看了看手裏的木匣子。

平平無奇的一只黑檀匣子,不過巴掌大小,捧在手裏卻似重逾千鈞,他清了清嗓子, 硬著頭皮道:“啟稟殿下……”

“進來。”湘簾裏傳來齊王寒泉似的聲音——自從和鹿娘子鬧別扭,他又恢復了以前孤僻高傲的模樣,比之從前更離群索居,連豫章王也不肯搭理了。

桓明珪遞了幾回帖子名刺進來, 有兩回人都到了, 他們家殿下愣是稱病不見。

高邁打了簾子進去,桓煊正坐在書案前, 手裏拈著筆管,正筆走龍蛇。

“殿下書藝又有精進。”高邁稱贊道。

能不精進嗎?不能去山池院, 又不出門酬酢,除了隔三岔五去宮裏和兵部,就是窩在書房裏, 不是習字就是打棋譜。

桓煊撂下筆, 撩了撩眼皮:“何事?”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巧的檀木盒子上:“這是什麽?”

高邁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是殿下上回吩咐下去尋的胡藥,今日送來了。”

桓煊這才想起自己年前見那獵戶女一大碗一大碗地灌避子湯,某天路過尚藥局順便去問了問相熟的醫官,這才得知有一種西域來的避子丸, 藥效不比避子湯差,又不似避子湯那般寒涼。

只是宮禁中講究太多,不能給帝後嬪妃們用胡藥,醫官們為求穩妥,也盡可能在用老的方子上添添減減。

民間用得起這藥的人家也不多,是以很罕見,他派了人去邊陲買,這會兒才送到。

可惜已經用不到了。他上回踏足常安坊還是上元節那日傍晚。

桓煊蹙了蹙眉,垂下眼簾,佯裝端詳自己的墨寶:“那邊怎麽樣了?”

高邁當然知道他的“那邊”是“哪邊”,但還是明知故問:“殿下是問常安坊那邊麽?”

桓煊只是掀了掀眼皮,不說話。

高邁便接著道:“回稟殿下,山池院一切如常,前日校場已經竣工了。”

桓煊道:“有人用過了?”

那校場是為鹿娘子練習騎射特地改建的,要用當然是她用。

高邁遂試探著道:“鹿……氏用過了。”

桓煊淡淡地“嗯”了一聲,繼續端詳自己的大作:“她最近在忙什麽?”

高邁暗自慶幸,好在他對山池院那邊留了個心眼,三不五時地打聽一下鹿娘子的近況,以備齊王殿下心血來潮問起。

他斟酌著道:“除了習騎射外,鹿氏還時常按照殿下的吩咐打棋譜,鉆研弈道……”

“不用揀好聽的說,”桓煊用眼梢瞟了他一眼,“她是不是沒心沒肺地照吃照睡,照樣出去逛市坊?”

高邁一時無言以對,心道你這不是了如指掌麽,還來問我。

這話當然不能說,高邁低眉順眼道:“殿下英明。”

頓了頓,看那盒子:“這藥……”

桓煊涼涼道:“拿去燒了。”

“這……”高邁小心翼翼道,“這藥不好覓,萬一哪天用得上呢……”

“孤說燒了。”桓煊挑了挑眉。

高邁只得道:“是,老奴這就拿去燒了。”

說著便要退出去。

“慢著,”桓煊用指尖點點幾案,“先放著,孤自己燒。”

高邁無可奈何地道了聲“是”,把匣子放在案頭。

桓煊又吩咐道;“明日一早要去曲江池,早做準備。”

說起上汜的流水曲觴宴,桓煊的臉色便沉了沉,他最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何況阮月微也會帶著她那個堂妹出席。

但這回上汜宴不止是他一個人的事,庶弟陳王與他相差只有三四個月,也到了納妃的年紀,他不想娶妻,母親也不管他,可淑妃為了兒子的婚事已經操心好幾年了。

左右他是不會納妃的,桓煊捏了捏眉心,不過虛應故事罷了。

可是那獵戶女並不知道,她肯定聽說皇帝要替他選妃的事了,可她那邊還是毫無動靜,照常吃喝玩樂,騎馬射箭,昨日還有閑心去逛市坊買脂粉——他都不去,也不知她塗脂抹粉給誰看!

桓煊瞪了那黑漆匣子一眼,越看越來氣,又把高邁叫了進來,吩咐道:“你拿去燒,孤沒空。”

高邁暗暗嘆了口氣:“遵命。”

桓煊又道:“往後那邊的事別向孤稟報。你帶人去常安坊把孤的衣裳用具都取回來。”

轉念一想,以那村姑的性子,能不能發現少了東西還未可知。

他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讓高嬤嬤也一起回來。”

……

三月三上汜當日,惠風和暖,天朗氣清,曲江池上煙波彌漫,南岸芙蓉苑中繁花如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