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第4/4頁)

他走上幾乎被荒草掩埋的台階,隔著沉沉的湘簾道:“啟稟殿下。”

裏面一個聲音道:“進來。”

關六郎褰簾走進堂中,裏面沒有燃炭盆,厚重的簾帷將陽光隔絕在外,陰冷得像個冰窖。

桓煊坐在榻上,面前是一局殘棋,他手中拈著一顆黑子,從棋枰上擡起眼:“何事?”

關六郎忽然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將收到的消息告訴他。

但他終究是個盡忠職守的侍衛,不能隱瞞不報,遂定了定神道:“啟稟殿下,派出去找鹿娘子的人發現了一些可疑的事。”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清響,桓煊手中的墨玉棋子落到金磚地上。

關六郎道:“我們的人查到一年多前,差不多就是鹿娘子遇害後不久,有一隊行商從洛陽一路行至幽州落腳,過所上有個鹿姓女子,也是秦州人士,年歲與樣貌與鹿娘子仿佛……當然多半是巧合,只是現在幽州的那幾個侍衛不曾見過鹿娘子,屬下想親往幽州確認一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桓煊仿佛沒聽見他的話,整個人像是寒冰雕鑿而成一動不動。

半晌,他的目光微微一動,一縷生機緩緩透出來,就像二月春風拂過,河冰初融。

關六郎看見他眼中的希望,就像被火灼了一下,竟然不忍心再看,他低著頭道:“殿下,秦州鹿姓女子不知凡幾,年貌相當的也不在少數,屬下只是以防萬一……”

桓煊道:“孤自去幽州找她。”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眼中滿是希冀:“我就知道她還活著。”

他說著便站起身:“叫人備馬。”

關六目光閃了閃,欲言又止道:“殿下,幽州那個鹿氏多半不是鹿娘子,且她三年前就已經成婚了……”

桓煊臉色微微一變:“成婚?”

關六郎硬著頭皮道:“幽州那位鹿氏的夫婿姓白,是汝南人士,家中小有資財,在幽州城裏買了家鋪子,由那位鹿氏操持,自己則以讀書應舉為業……”

桓煊打斷他道:“這些都可以作假。備馬。”

關六郎知道他心意已決,是一定要親眼去看過才能死心,只得道:“遵命。”

待他退至門口,桓煊叫住他:“等等,將你們娘子的黑馬牽來。”

關六郎目光復雜地看了眼主人,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候,桓煊將殘棋一顆顆收進棋笥裏,他很快便將整件事想明白了。

昭應山中那場大火,不止兩具女屍燒得面目全非,那些賊匪的屍首也都燒成了焦炭,這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朱二郎是長安的賊匪頭子,他難道想不到趙清暉事後定會殺他們滅口?所以他一定從一開始便留了後招。

這場大火多半就是他自己放的,他這些年為非作歹積攢了不少贓財,就差一個契機遠走高飛、改頭換面。於是他殺了同黨,燒毀屍體,讓所有人以為他自己也死在大火中,實則帶著隨隨扮作行商遠走幽州。

至於為什麽還用她原本的姓氏,一來是假籍容易露出破綻,二來是以為他不會把一個外室放在心上,一直追查下去,三來幽州是河朔藩鎮,朝廷的勢力在那裏大大削弱,所以他有恃無恐。

鹿隨隨是被逼迫的,被哄騙的,還是自願跟著走的?

桓煊不願深想,事已至此,他也不欲追究,無論如何,是他沒護住她,才叫她落入賊寇手中,他又怎麽有臉怨她?

就算她自願跟人走,他也要把她搶回來。

可即便這麽想,他的一顆心還是像泡了酸醋再扔進油裏煎,說不出的煎熬。

關六郎傳令下去,侍從們不到半個時辰已將行裝打點好,派去宮中送信的內侍也已出門了。

關六郎親自將小黑臉從馬廄裏牽出來。

自從鹿隨隨走後,黑馬的脾氣越發差了,動不動就朝人蹶蹄子。

它一見桓煊,蹄子蹶得尤其高,仿佛是疑心他搶走了它主人。

桓煊拽了拽韁繩,嫌棄地乜著它:“看看你,毛都枯了,那麽醜,難怪你主人不要你。”

小黑臉仿佛聽得出這男人在嘲諷自己,昂起頭憤憤地嘶了一聲。

桓煊捋了把馬頭:“你識趣點,孤帶你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