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第2/5頁)

桓明珪卻像是聽到什麽駭人聽聞的消息,面露驚恐之色:“蕭將軍怎麽可以下榻驛館,驛館是能長住的地方麽?”

頓了頓道:“蕭將軍若是不嫌棄,不如下榻小王寒舍,寒舍雖簡陋,總是比驛館略舒適些。”

蕭將軍雖然是號令三軍的大將,不能以閨閣女子視之,自然也無所謂防閑。可畢竟男女有別,這話若是由別人說出來,不免有些不成體統。從豫章王口中說出來,仍舊不成體統,卻莫名沒什麽冒犯褻瀆之意,或許因他一向不著調,也或許是他的神態自然又誠摯,懷疑他有不軌之心倒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蕭泠也不愧是蕭泠,聞言臉不紅心不跳,只是淺淺一笑;“承蒙大王盛情相邀,在下感激不盡,不過在下在京中不過逗留數日,便不去叨擾了。”

桓明珪仍不死心;“蕭將軍若是覺得去寒舍住不自在,小王在城中還有幾處別館。”

隨隨無可奈何:“豫章王盛情,在下慚愧。”

桓明珪道:“蕭將軍不必客氣,別館裏屏幾床榻一應俱全,掃榻立就,雖簡陋,勝在還算清凈。”

皇帝笑著道:“朕本想請蕭將軍在蓬萊宮小住,經子玉這麽一說,倒是住在宮外方便些。”

他轉向蕭泠:“朕這侄兒是性情中人,不拘俗禮,蕭卿切勿見怪。”

頓了頓又道:“說起來蕭卿幼時隨蘇夫人入宮,還與子玉打了一架,不知蕭卿是否還記得?”

桓明珪道:“蕭將軍大約不記得了,小侄卻是刻骨銘心,蕭將軍神勇,幼時便可見一斑。”

皇帝半真半假地揶揄他道:“那時候你還拽著蘇夫人的袖子求她將蕭卿許配給你。”

桓明珪道:“當初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若早知蕭將軍神威,給在下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冒犯。”

眾人都湊趣地笑起來。

皇帝轉向蕭泠:“蕭卿若是不嫌棄,就勉為其難承了他的情吧。”

隨隨目光微動,一時猜不透皇帝這是何意。

忽然提起陳年舊事,似乎有撮合他們兩人的意思。

可桓明珪雖說是富貴閑人,他父親卻是曾經的儲君,即便是自願讓出儲君之位,桓明珪的身份也多少有些尷尬。

皇帝如何會放心他去河朔“和親”?

或許這只是一種試探,若她有不臣之心,倒是可以拿桓明珪作筏子,無論把他還是把他們的孩子推上帝位,都是桓氏正統血脈。

也因如此,當初桓燁要放棄儲位隨她去河朔是不可能的事,皇帝之所以松口,或許只是因為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知道皇後不會放兒子離開,也知道兒子不能棄母親於不顧。

她早該知道從她執掌三鎮兵權開始,她和桓燁已絕無可能。只是當初她太年輕,有太多幻想和憧憬。若換作現在,她就知道當初他們的“計劃”有多不切實際,若是那時斬釘截鐵地拒絕桓燁,沒有讓儲之事,桓熔的野心或許不會被養大,也許桓燁就不用死,也許他如今就可以好好做著大雍的儲君,娶妻生子,過完平安順遂的一生。

那些年的“本可以”,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執念罷了。

隨隨抿了抿唇,向桓明珪一禮:“豫章王盛情,在下本不該推卻,只是隨行車馬仆從甚眾,難免叨擾,還是住在驛館方便些。”

桓明珪見她堅辭不受,只能遺憾道:“小王改日在寒舍掃榻設席,還望蕭將軍賞光。”

隨隨點點頭,舉起酒觴微笑道:“一定。”

甘醇美酒入喉,卻滿是苦澀的余味,於是她又飲了一杯。

宴罷,隨隨同皇帝說了會兒話,見他神思倦怠,便起身道:“末將到京後尚未謁見皇後娘娘,不知娘娘今日是否有暇接見。”

皇帝眼中有尷尬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恢復如初:“皇後如今帶發修行,一心禮佛,不問俗事,只元旦大朝在宮中接見內外命婦。蕭卿的心意朕定會代為轉達。”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對她來說蕭泠是那個奪去她長子的女人,若說她對桓煊還是愧恨交加,那麽對蕭泠就純粹只剩下恨了。

隨隨心知肚明,但皇後可以不想見,她卻不能不問,否則便是她失禮。何況無論如何她都是桓燁的母親。

……

皇後並非真的不問世事。

她身在伽藍,可心卻在地獄,自從長子死後,地獄的烈火日復一日地焚燒、煎熬著她,梵鐘不能蕩滌她的心神,只會讓她想起長子薨逝那日的喪鐘,佛堂裏的經幡也只會讓她想起長子靈堂裏的靈幡。

蕭泠入京的消息無意於往火中澆了一大桶油,自從得知她即將入京那日起,她便沒有一夜能夠安寢。

好在太子隔三岔五總是會來陪她誦經禮佛,聽她講講佛經,有時只是默默坐一會兒——心愛的長子死了,三子被她拋棄,只剩下這個二子,算是她僅有的慰藉,雖與長子相去甚遠,畢竟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