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十六

按理說蕭泠該當問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於是桓煊便可接道:“若換作是我也會選這裏。”

他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可她偏不問,只是用笑意盈盈的目光望著他,似乎知道他想讓她問什麽, 又打算答什麽。

桓煊抿了一口茶, 放下杯子道:“為什麽支開我?”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一笑:“你擔心我。”

隨隨笑道:“是, 我擔心你拖累我。”

桓煊不自覺地一挑眉。

隨隨眼裏笑意更深。

桓煊隨即明白自己又上了這騙子的當:“是麽?我看蕭將軍見到我似乎挺高興。”

隨隨沒反駁,也沒法子反駁,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可高興的,但看到那只手的刹那, 一閃而過的愉悅騙不了人。

她只是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嘴角,此人就像一頭孤狼,哪怕受了傷,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但只要你稍微軟一些, 他就會撲咬上來。

隨隨向窗外瞥了一眼,拔地數丈的巨大燈輪已開始慢慢轉動, 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她收回視線,問桓煊道:“你帶了多少人馬?”

桓煊道:“關六帶了一百人守在勤政務本樓下, 跟著我的有三十人。”

隨隨點點頭:“早知道該把你的亂海帶來。”

桓煊立刻糾正她:“你的亂海。”

隨隨終於忍不住問他:“你的刀怎麽會在洛陽?”

桓煊一想起洛陽那坑人的老頭和那塊坑人的玉,便氣不打一處來,繃著臉道:“缺錢。”

隨隨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玉色錦衣,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果真缺錢, 兩次見你都是這身衣裳。”

桓煊終於繃不住惱羞成怒:“不是同一身,上次是雲鶴紋,這次是小團窠紋……”

話沒說完,瞥見她撩著眼皮笑著看自己, 桓煊便知她又在揶揄他,立即把嘴抿得死死的。

隨隨見他臉都氣紅了,不覺輕笑出聲,瞥了眼漏壺,拿起榻邊的驚沙:“快亥時了,走吧。”

桓煊跟著站起身。

兩人並肩向燈輪的方向走去。

皇帝將於亥時三刻吉時登上勤政務本樓前的燈樓放天燈,放完燈便回勤政樓中觀歌舞百戲,子時一過即擺駕回宮,太子要動手,只有放燈前後這稍縱即逝的時機。

但勤政樓前金吾戒嚴,兵士陳仗,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僅僅買通鷹揚衛不足以成事。

隨隨推測太子會想辦法引起騷動,趁亂渾水摸魚,但他這次吸取了上回秋狝的教訓,這次計劃密不透風,她的手下沒能打探出詳細計劃,她沒有把握,不願將桓煊牽扯進來,於是把他支到城南,若是事有不諧,至少出城避禍近一些。

可惜還是叫他識破了。

隨隨轉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一會兒別拖我後腿。”

桓煊揚了揚眉,從腰間解下佩刀,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

勤政務本樓中金碧輝煌,燈火如晝,遍身錦綺的宮娥捧著金盤、銀杯往來穿梭於紗幔之間。

樓裏遍燃香炭,春氣馥馥,絲毫感覺不到春夜的料峭寒意。

皇帝站在闌幹前,望著樓前燈輪與燈山。

燈輪足有二十丈高,繒彩纏裹,飾以金銀,輪上掛滿花燈,隨著燈輪徐徐轉動發出萬道光芒。燈山比燈輪更高,竹木搭出山體,遍體覆以青碧錦綺,點綴絹羅彩緞紮成的花樹,“山”上建起七層玲瓏樓閣,直入雲霄,萬盞花燈將仙樓映照得宛如琉璃仙宮,每層的檐角都懸著金鈴玉珂,在風中泠泠作響,猶如九天仙音。

樓閣最頂層卻不是檐瓦,而是一盞巨大的七寶蓮花天燈。

再過不多時,他便要登上“仙山”,親手點燃這盞七寶蓮花天燈,看著它冉冉升入雲天,為大雍社稷與萬民祈福。

面對這美輪美奐的繁華勝景,便是皇帝也不覺心潮澎湃。

身後傳來腳步聲,皇帝回過頭一看,是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的臉龐在花燈映照下閃著奇異的光芒,今夜他的雙眼格外有神,與先前惴惴不安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向皇帝行個禮:“阿耶,吉時快到了,兒子扶阿耶下樓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照顧好太子妃。”說罷向身側的中官道:“扶朕下樓。”

中官攙著皇帝向樓下走去,太子遭了父親冷遇,臉上沒有一點慍色,攜著妻子謹慎謙恭地走在皇帝身後,不忘提醒一句:“樓梯狹窄,阿耶小心腳下。”

亥時一刻,樓下金鼓齊鳴,勤政樓下兩扇厚重的門扉訇然向兩旁打開,手持畫旗、羽扇的儀衛昂首闊步從門內走出來,身帔金甲,手持刀戟的侍衛護著皇帝的步輦向燈山走去。

皇帝在山前下輦,由中官攙扶著,沿著天梯向山上攀登。

樂工奏起《太平樂》、《上元樂》與《破陣子》,在歡欣激昂的樂聲中,連飽受病痛折磨的身軀似也變得輕捷起來,皇帝的腳步變得越來越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