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尚玉樓

兩日後,青河縣又迎來一眾從省府而來的人。

來的人雇了驢車,總共兩輛,前頭那輛烏篷驢車裏裝了滿滿當當的家夥什,鼓囊囊露出來,都是些銅鑼打鼓的邊角,另還有幾竿糊了銀紙的長纓槍綁在一側,槍尖沖天,槍杆子是半軟的,隨著驢車在路上一晃一晃地起伏顫動;後頭那小驢車裏則擠了四五人,一旁跟著騎毛驢的還有三四位,就這樣一路顛簸來了青河縣,遞交拜帖之後,入了白府。

來的正是省府玉成社的一行,老板尚玉樓二十來歲的年紀,個頭不高不矮,發油摸了頭往後梳成背頭的模樣,一張臉長得俊朗,尤其是眉眼透著精氣神。尚老板見人先露三分笑,抱拳挨個跟人打了招呼,就開始熱情詢問:“勞駕,貴府戲台在哪兒?我們早來半日,有些布景要擺放下,人也想多熟悉熟悉,頭一次來貴府寶地唱堂會,實是有些緊張。”

周管家連忙帶他去了,被捧得高興又客氣回去:“尚老板哪裏話,我們老爺雖不怎麽聽戲,但也知道尚老板的名號,去年省府裏的老太爺親自點了您連唱三出堂會,大家夥兒都盼著您這真神也在我們青河亮亮相呢!”

尚玉樓一路跟他打太極,周管家得了一堆奉承話,尚玉樓也摸清了這青河白家的底細。

白家姥爺不愛聽戲,白家二少爺倒是喜歡,見天兒地跟一幫半大小子泡在劇院,怕是對新式戲劇有些偏愛,喜歡搞藝術——周管家不好說自家二少爺逃學不上課,努力美化了一下,但也只能遮擋到這份兒上了。

尚玉樓一路上心裏有了計較。

他琢磨著府裏的老爺和大少爺聽個一兩出戲,就乏了要走,府裏女眷們倒是也好應付,唱出拿手的《長坂坡》《湘江會》一類的,也能討滿堂彩,至於府裏的二少爺,他怕是愛熱鬧些的。

尚老板一路走到戲台那,已經開始琢磨著怎麽找武行借人了,這邊剛到,就聽到戲台上已經有鑼鼓聲,擡頭就瞧見一幫小猴子勾了臉正在那滿地打滾,基本功動作還說的過去,戲台上支了一張八仙桌,有幾個小猴子在那疊羅漢,為首的那個一跟頭翻身下去動作利索,落地無聲,就地一滾又是一副猴相,抓耳撓腮,好不活潑。

尚玉樓站在那眼睛一邊看,一邊問道:“這是?”

周管家道:“這是二少爺之前救的一幫孩子們,二少爺心善,瞧著他們沒吃沒穿,帶回來養了兩天,聽說是特意排了一出戲準備給二少爺賀壽呢!”

周管家上前去清場,尚玉樓這幫名角兒來了,戲台還是要給正主用,而且這幫小猴子們已經連著用了一個月,怕是連戲台上多少塊磚都摸清了。

尚玉樓大家風範,站在一旁等他們退場,不多時就瞧見一個人領頭帶著一幫小孩走出來,排成一隊,每個小孩手裏都捧了些東西,有的兩人搬著小木梯,有抱著戲服的,還有抱著一籃桃子一路小跑跟著的,為首那人瞧著是個十四五的少年,個頭高些,頭上頂了一張八仙桌,正一個人扛了桌子走,被半遮著看不清眉眼。

尚玉樓往一邊讓讓,等他們過去。

抱一籃桃子的小孩跑得快了兩步,腳下不穩絆了下,身子穩住了,但籃子裏的桃子滾出來一個,骨碌碌一直滾到尚玉樓腳邊。那小孩急急忙忙去撿,撿起來才瞧見眼前那雙月白的鞋,小孩擡頭,瞧見尚玉樓忽然帶了幾分靦腆,從籃子裏翻撿出一枚大桃子塞到尚玉樓手上,含糊說了一句“請您吃”,就頂著籃子一溜煙兒追前頭隊伍去了。

尚老板見慣了捧場的人,早年間送什麽的都有,得了桃子施施然揣進兜裏,上台上布景去了。

尚玉樓會一手好工筆,加上又懂一點西洋繪畫,布景樣式十分新穎,擺好了之後,就讓戲班裏的人過來練了練,遞了戲折子給周管家。他們常年跑堂會,即便不外出,也在劇院裏演出,戲目十拿九穩。

周管家收了謝璟一個銀元,這會兒自然幫著謝璟說話,咳了一聲道:“尚大家,可有準備猴戲?”

尚玉樓搖頭:“未曾準備,不過這劇目也是熟的,只給我半下午時間即可。”青河縣地界裏也有武行,找幾個會翻跟頭的不難。

周管家道:“路上的時候,我不是同您聊起二少爺嗎,我們這二少啊什麽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一聽說這幫孩子們為報恩排了一出猴戲就等著看呢,您瞧這?”

尚玉樓心領神會,但也不敢滿口答應:“還要勞煩管家帶他們過來,讓我看一遍戲才可答應。玉成社是打我父親那一輩成立的,唱好唱不好的也沒什麽,畢竟是孩子們一片心意,可這要一並加在戲折子上,玉樓一個人說了不算,就怕回去父親知道了怪罪。”

周管家聽到他這麽說就已帶了笑模樣,連連點頭:“應當,應當,我這就去把他們叫來,尚大家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