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十四

方繼武在家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族學,臨走的時候背了一口袋糧食,高粱米居多,混了其他糧食。

方繼武他娘給他準備的時候有些羞愧,咬咬牙想再舀一瓢細糧進去,方繼武卻束起了口袋,拿麻繩利落繞了幾圈,捆紮好。

“繼武,要不再帶點幹糧,這些也不夠吃呀。”

“娘,我晌午飯能吃飽,這半袋糧食只一早一晚,夠我吃半個月了。”

“哎。”

方繼武他娘雖然口頭答應著,但還是拿小口袋裝了七八個三合面饅頭放進去,讓兒子帶去學堂吃,她瞧著大兒子只竄個頭不長肉,也是心疼的。

方繼武帶著去了族學。

族學每月放兩日小假,他最後一個走,最早一個來。

背了半日書,順手從小口袋裏拿饅頭吃的時候,卻摸到了一塊桃酥餅,打開瞧了,果然是他娘偷偷放進去了幾塊,生怕他瞧見不讓,沒作聲。

不多時,王敬秋也來了族學,他換了一身新衣,剪了頭發,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徑直走到方繼武身邊坐下。王敬秋身上有股傲氣兼讀書人特有的清高,學堂裏除了老師和黃明遊先生,其余都不怎麽看得上,也不結交旁人,只悶頭讀書,沉浸在書本知識裏。

他唯一能說得上幾句話的就是方繼武。

倆人坐同桌已有三年。

王敬秋坐下跟他聊了幾句,問:“你吃的什麽?”

方繼武大大方方給他看小口袋,拿了酥餅遞過去:“我娘給帶的,嘗嘗?”

桃酥餅背了一路,已經碎成幾塊,王敬秋毫不嫌棄一連吃了兩塊,等吃完他就拿出自己的食盒,取了裏面的烤鴨、燒肉和方繼武分著吃:“你也吃我的。”

方繼武拿了一塊烤鴨,王敬秋卻夾了最大的那只鴨腿給他,這才埋頭吃飯。

方繼武無奈道:“你家中離族學不遠,不必每次都特意早來。”

“我是來讀書。”王敬秋含糊道。“這次沒考好,我爹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失望,我得趕上去。”

方繼武笑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麽,認認真真吃完了那只鴨腿。

王敬秋每回都先吃他帶來的一部分食物,好像這樣就不用去想任何理由,可以和同桌分享自己的飯菜。打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起,王敬秋就一向如此,尤其不擅長打交道,連做好人都是硬邦邦的,只對讀書一事拿出全部耐心和專注。

讀了一陣書,竟然破天荒瞧見了白明禹帶人過來誦讀。

白明禹自然是不讀書的,但他負責監督,而被他監督的正是這段時間成績突飛猛進的那幾個白家子弟,全都是被臨時抓來,苦著臉在背題。

兩邊劃了界限一般,互看一眼,自己學自己的去了。

王敬秋進步很快,慢慢把英文成績追了上來。

方繼武則放學之後,就收拾書包去東郊幫林醫生,因為幫著跑腿的關系,還無意中去了一趟謝璟家裏。

謝璟剛回到家中,還未從馬上下來,一個拄著雙拐的少年正伸手接他的包袱,另一邊緊跟著就是林家的雙胞胎姐妹,一個伸手扶著那個拄拐的人,另一個則攙扶著寇姥姥,小嘴抹了蜜一樣甜,逗得老太太直笑。

方繼武提著藥箱走進去笑著道:“謝璟,原來你家住在這裏,倒是離著族學很近,怎麽每天只去半日?”

謝璟從馬上下來,道:“我不過是個跑腿的,平時還有許多事要做,能有半日課聽聽已經很好,你來有事?”

“林醫生交代我來給一位叫李元的人換藥。”

李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方繼武認真按照林醫生的囑咐,仍舊小心替他換了新的紗布,“傷口大好,只是不要見水,可以的話仍舊靜躺,會好的更快些。”

謝璟站在一旁,問道:“你懂醫術?”

方繼武有些不好意思道:“剛跟林醫生學,只懂些皮毛。”

謝璟又問:“以後想學醫?”

這次方繼武點頭,面上帶了幾分認真。

謝璟又跟他要了一片磺胺,碾碎弄成粉末,方繼武道:“有誰受傷感染了嗎,我可以幫著瞧瞧。”

謝璟道:“十四傷著了,被馬鞍蹭了個口子。”

方繼武跟著他出去,才發現他說的是院子裏那匹馬,哭笑不得地幫著處理了傷口。那匹白馬高大溫順,腰臀部位有小印,落款“白十四”,背上被馬鞍劃破的地方已有些紅腫,清洗上藥的時候背上肌肉微微抖動,但四蹄依舊穩穩地,一點都沒動。

方繼武看了它一眼,“這是母馬?”

“是。”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馴服的,真聽話。”

謝璟擡手摸了摸白馬寬闊的鼻梁,笑道:“馬通人性,十四跟其他馬也不同,它救過我的命。”當初他和九爺能活著回青河也有十四的功勞,若沒有這樣一匹馬,他們即便在雪窩子裏撐過一夜,也無法支撐著去尋找村莊。回來之後,九爺就把十四給了他,謝璟親手照料,十四也和他很親,只是白馬太過溫順,若不是謝璟察覺微微異樣檢查馬鞍,或許它就一直忍耐著,並沒有半點驚動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