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閑裏告狀

舉報方靖遠的人,是他方家同族的一位堂兄。

那人也不知從哪打聽到,這次臨安府鄉試最難的“算法題”是出自方靖遠之手,不知是自己一時沖動,還是被人攛掇,冒出來一口咬定這是他作弊之舉,說他是因為先前通關節的考題被人搜撿出來,才故意出難題把人刷掉,避免被人發覺。

旁人不知道方靖遠的水平,他們自家人可是一清二楚,當初的探花郎若不是上皇看臉加看在太子的面上,怎會便宜了他?

在開考之前,方家明明說好了有三個參加鄉試的子弟要他關照,還特地送了份禮。可沒想到他居然換題不說,還把人都刷下來,方家子弟此番鄉試全軍覆沒,對方靖遠恨之入骨。

按此時的大宋律例,舉告有功者,可得被告一半家產,有功名者甚至有機會入朝為官。他們幹脆就拿了先前通關節的“試題”前去舉告,想借著舉告之功,博個出身。

大理寺卿先前就收到了趙昚派人押送來的幾個鬧事“考生”,這會兒一聽又有人舉告科舉舞弊的主謀是方靖遠,登時嚇了一跳,趕緊派人來“請”。別人不知道,他這剛被趙昚敲打過的,如何不知此番挖出弊案的人裏,功勞最大的就數這位方大人。

居然還有人告到他頭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非舉告的人方靖遠親眷,他直接就讓人亂棍打出去,連請來問話對質的環節都可以省下。

被自家人舉告,無論如何都得走一趟,方靖遠只得將家裏的事都交代給了辛棄疾,想著怕是趕不上明日重陽登高的聚會,還特地給陸遊留了封信致歉,這才跟著去了大理寺。

這還是在他有官有職還是現任皇帝心腹的前提下,才沒被人直接帶走,饒是如此,等到了大理寺,第一眼看到張玉湖時,方靖遠還是有些汗顏,想不到自己的“家事”,竟連累到其他人。

“族人不肖,累及大人,元澤著實慚愧。”

張玉湖卻不以為意地笑笑,“元澤不必如此,我若是不知你為人倒也罷了,共事一場,你有沒有做過,誰人不知?清者自清,無非是來走個過場,不過那幾個放賴誣告之徒,怕是忘了誣告尚有反坐之罪,只望元澤屆時不要為他們求情便可。”

方靖遠苦笑道:“聖人曾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元澤雖才疏學淺,卻也並非不知好歹之人。科考事關國法,豈容人隨意汙蔑抹黑?泄題賣題夾帶舞弊是重罪,汙蔑造謠毀人聲譽同樣也當入罪,否則小人隨口汙蔑便可毀人一聲,豈不是天下大亂,群鴉喋喋,再無有君子容身之地。”

“不錯!若是不幸遇上昏官酷吏,屈打成招,豈不冤哉!”張玉湖點頭稱是,特地給大理寺卿唐鳳儀遞了個眼神。

唐鳳儀在派人去“請”方靖遠之前,便先請來了張玉湖,並讓人詢問了當日在貢院中的一眾考官,尤其是負責巡檢的李知府,得知當日方靖遠奉皇命監察考場,起初並無參與命題之事,直到搜撿時發現泄題,懷疑有人根據考官名錄和喜好提前押題,眾考官無計可施之時,這才給了他出題的機會。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根本輪不到方靖遠出題,他事先也從未跟王尚書和張侍郎等考官討論過試題,預知試題泄題賣題之事,除非他能未蔔先知,否則根本不可能出在他身上。

可既然有人舉告,他也不能不問,否則一個包庇之名,又得扣在他的頭上。

只不過,這可不是什麽“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的年代。

大宋雖相對其他朝代而言更注重民權,尋常民告官也不會被先行入罪受罰,故而歷朝歷代之中,宋代的公案官司最多,莫說是民告官,甚至連告皇帝的都有。但前提是你有理有據能站得住腳,想要誣告碰瓷訛詐點好處的,一旦被證實,反坐的刑罰甚至重過所告之罪數倍,輕則刑杖若幹,重則抄家流放,家產賠給被誣告的人。

方家人敢告,無非就是仗著方靖遠是一家人,就算告不了,他若是不追究,也不會受什麽責罰,若是能告成,不但能得到舉告揭發之功,還可以將方靖遠獲罪被抄的家常收歸族有,自從方靖遠分家獨立之後,日子越來越好,本家卻一路往下,早已對他眼紅不已。

可他們哪裏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方靖遠,合並了21世紀的記憶後,腦中壓根沒有族人不能得罪這種概念。

無欲則剛,古人離不得家族,是因為有族人的扶持,同氣連枝,才能更有助於在官場行走。可方靖遠的前身就因為伴讀之事與族人鬧翻,後來又走的是皇帝直臣的路子,不群不黨,更不會跟那些曾經坑過他害過他的族人有關系,無欲無求,自然不會怕他們以此相脅。

得了這個允諾,唐鳳儀對方家人也就不再客氣,人證物證俱在,便命人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