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錦書難托

“斬黃紙殺鬼流血,一般是道士術士糊弄人的把戲。”方靖遠看到張玉湖的臉色變化,稍加聯想,就能猜到幾分,“其實比我們做的這些試驗還簡單。”

“道士殺鬼用的都是姜黃紙,或是用姜黃粉化水畫出鬼的模樣,殺鬼的時候,在桃木劍或者鬼畫符上噴點堿性水就可以。”

姜黃粉並不難找,方靖遠剛說完,就有人飛快地送了上來,為了加速溶解制成溶劑,他幹脆要了碗清酒,融化了姜黃粉之後,先浸泡了一張紙給張玉湖烘幹,另外則用毛筆蘸著姜黃水在紙上隨便塗了個火柴人,也跟著烘幹。

張玉湖看著他的動作,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每個動作都格外幹脆有力,他下意識感覺到自己嘴唇發幹,心跳加速,腦中一直以來存在的疑雲,像是被這雙手撕開了一道縫,陽光從烏雲間照射下來時,一切鬼祟都將無處遁形。

“喏,看好了!”

方靖遠將烘幹的姜黃紙攤平放好,然後轉頭看看,沒有桃木劍,幹脆伸手在堿水裏沾了沾,一巴掌拍在了上面,等他再擡起手掌時,紙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血跡淋漓的掌印。

圍觀的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隱約覺得背心發涼,哪怕明知這不過是個人為的“實驗”,但看著這栩栩如生的血手印,還是忍不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另外那張黃裱紙上的火柴人,在水漬幹透後已經看不出來,而他灑了點水上去,紙上便緩緩出現了一個殷紅的血人模樣,愈發顯得恐怖。

“再看這個!”

方靖遠很是滿意自己的“作品”,玩心大起,又讓差人拿了碗白醋來,先用毛筆蘸著白醋在姜黃紙上隨便寫了幾個字,然後再噴上堿水。

那白醋寫的字跡起初不顯,等堿水一噴,整張姜黃紙上“血”跡淋漓,唯獨白醋所寫的幾個字凸顯出來,格外醒目。

“也有人說這是鬼寫字,鬼畫符……其實,都只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一點小把戲而已。說穿了,真是一文不值。”

說穿了,是一文不值,可糊弄起那些不懂的人來,真是能把人活活嚇死。

看到他演示的這一番“鬼神”之術,幾位大佬的臉色變幻不定,有恍然大悟,亦有……追悔莫及?

先前是張玉湖提起此事,他恍然大悟倒是正常,陸遊的臉色……他在後悔什麽?

大佬們都是見多識廣之人,昔日見過這些把戲,或許不明所以,現在被方靖遠這般從頭到尾演示得清清楚楚,自然明白了其中關鍵之處,各懷心事,也就沒了再讓方靖遠“演示”下去的心思,他才終於可以脫身回府,緩一口氣。

至於和方家那些事兒,有大理寺和府衙的人盯著,他也不怕拿不回父母的遺產。

陸遊送他和辛棄疾回去之時,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方靖遠有些牙疼,忍不住問他,他又不肯說,只是叮囑他們莫忘了明日重陽登高,便匆匆告辭離開。

宋人重風雅,花中猶愛菊。

重陽登高賞菊,宴飲聚會,則是必不可少的一項節日活動,能與陸遊和辛棄疾兩位“志同道合”的大佬把臂同遊,方靖遠更是期待不已。

這二位大佬都是滿腹才華之人,畢生佳作無數,無論是國事家事天下事,還是吃喝玩樂看風景,好詞好句信手拈來,讓一肚子都是數字方程式的方靖遠羨慕得眼都紅了,好在這時候的白酒度數不算高,否則光是一頓飯下來行酒令罰的酒,就可以放翻他無數次。

先聽陸遊一句“照江丹葉一林霜,折得黃花更斷腸”,在聽辛棄疾一句“只愁風雨重陽,思君不見令人老”,方靖遠就連灌了自己兩杯酒。

“好詩!好詞!當浮一大白!”

陸遊卻苦笑一聲,搶過酒盅,給自己滿上不說,連喝了三杯,忽地落下淚來,“滴水變色,佛語天意,原來如此……只恨……只恨我早不知……婉兒……”

他忽然失聲痛哭,辛棄疾急忙摒退左右,只留下他們三人在房中,連帶小廝都攆去門外守著,免得被人看到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方靖遠更是目瞪口呆,雖然昨日見他看到自己噴水顯字時神色大變,猜出他曾見過這種“神鬼之跡”,卻也想不出是什麽情形,這會兒見他如此忘形之狀,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才好。

“婉兒……”

陸遊哭喊著的,分明是個女子的名字,辛棄疾和方靖遠雖都是性情疏朗不拘小節之人,但見他如此傷心之狀,也顧不得避諱,索性讓他一訴衷情,發泄下積郁在心的情緒,也好過抑郁在心,不得紓解。

於是方靖遠就聽了一個惡婆婆棒打苦情鴛鴦的家庭倫理故事,其中關鍵性的一件道具,就是來自一座尼姑庵的“佛偈”批語,正是與他先前演示的噴水顯字一模一樣的手法,當時以為真是天意,現在方知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