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咽淚裝歡

哪怕同樣身為男子,方靖遠對陸遊這種行為還是深表唾棄的,但見辛棄疾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禁心生感嘆。

這個年代的女子雖然也有財產權,裹足這種極端行為尚未普及開來,但整體上對女性的壓制已經開始逐步加深,女性的地位遠不如盛唐時期。尤其是妾通買賣,很多士大夫以風流自許,贈妾為榮,像陸遊這樣和離之後還念念不忘的,在他們看來,已是深情代言人。

若非如此,《釵頭鳳·紅酥手》也不會流傳的那麽快,逼得唐婉回信之後,抑郁而終。

辛棄疾喚了小廝送陸遊回去,方靖遠便獨自去結賬。

這玉尺樓是五雲山上最有名的酒樓,再往上到雲棲台便是雲棲禪院所在,若非陸遊早在半月前就定了雅間,當日來此怕是連大堂的桌子都排不上號。

他們本是相約午時玉尺樓,日暮雲棲台,正好一路遊玩賞景吃喝都不耽誤,可沒想到陸遊心事暴露,借酒發泄,卻被方靖遠懟得嘔血,好端端的重陽登山遊就這麽半途而廢,方靖遠也很郁悶。

好在他出門的時候帶著荷包,不至於結賬時囊中羞澀,可沒想到,剛報出雅間房號,掌櫃就殷勤地說有人已代為結賬,還請他去樓上一見。

方靖遠立刻警覺起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眼下還沾著鄉試科舉一案的幹系,沒最後定案之前,萬事皆有可能,決不能隨隨便便讓人結賬買單,貪這點兒小便宜,掉進坑裏去就麻煩大了。

“不必,店家既然認得那位客官,就請將飯錢代為交還,我們自己吃喝的花費,自己付得起!”

他面色已沉,說話間故意帶上了幾分不悅之色,將那種愛面子的文人受到“金錢羞辱”時清高自傲的反應表現的活靈活現,連掌櫃得都信以為真,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

“是趙某冒昧,一時冒犯,還請方賢弟見諒!”

一個身著銀白色錦袍的中年男子牽著個同樣一身白衣的小童從內間的雅室走了出來,那人劍眉軒目,器宇不凡,只是眉間眼角帶著幾分沉郁之色,帶著幾分化不開的愁意,讓原本貴氣軒昂的人物平添幾分文雅悠遠氣質。

方靖遠先是一怔,本該是個完全陌生的人物,可形貌舉止間,竟有幾分熟悉,依稀跟趙昚有些相似之處,尤其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簡直是趙家宗室的標志性遺傳基因。

“閣下是?”

跟趙昚同輩在宮中候選的宗室弟子他見過不少,尤其是跟恩平郡王交好的幾位,他還特地打聽了形貌,免得對面不識,而眼下這位……自稱趙某,顯然也是宗室中人,只是不知是敵是友,是何來意。

“在下趙士程,唐家娘子,正是趙某亡妻。”

趙士程拱手一禮,嘆息一聲,“方才幾位暢飲之時,在下無意聽得方賢弟替亡妻說話,心生感慨,卻又不知如何答謝,冒昧之舉,還請賢弟見諒!”

“在下本欲往真際寺為亡妻燒香祈福,相請不如偶遇,不知……賢弟可否撥冗與我等同行一敘?”

“呃……”方靖遠猶豫了一下,低頭對上那小童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雙眼清澈如水,正眼巴巴地看著他,滿眼祈求之色。

那小童不過五六歲年紀,生的玉雪可愛,容貌精致遠勝其父,想來是繼承母親的緣故,只是父子倆同樣的眉眼暗沉,心事重重,連這般本當無憂無慮的小兒都如此深沉,看得讓人心疼之余,不自覺地就點了頭。

或許,他也想聽聽另一個當事人的說法,畢竟,千古流傳的陸唐愛情故事裏,這位幾乎是個隱形人,成全了兩人的千古傳奇,卻無人在乎他的喜怒哀樂。

別人的故事裏,他是背景板,可在他自己的人生裏,他依然是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活生生的人。

“方某亦欲登山一行,既得郡王爺相邀,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五雲山本就是西湖畔的名勝之一,傳說山頂終年有五彩祥雲盤旋縈繞,晴雨不散。而山頂的真際寺,於熙寧元年得禦賜匾額,南宋高宗於臨安定都時,幾次金兵進犯,高宗避難出城,途經於此,得僧眾照拂,此後宗室貴胄往來不斷,香火日盛。

真際二字,本就出自佛門術語,意為不生不滅,猶如真言、真諦。

方靖遠一路聽得趙士程介紹,聽他談吐不俗,亦非尋常男子,倒是頗有幾分佩服唐家娘子的眼光和勇氣。

俗話說,初嫁由父,再嫁由己。

唐婉被陸家以無子、克夫的名義休棄,哪怕陸遊再三爭取後給她的是和離書,並將她的嫁妝一並送還,可這種名聲在這個年代,別說是外人,就連她自己的親人族人,都難以接受。

更何況當時她已父母雙亡,帶著嫁妝歸家,面臨的是族人的虎視眈眈,若是一著不慎,便會被人騙財騙色,甚至謀財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