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墮進風眼樂園

她偽裝的情緒,在接著看到那只破了的酒杯後,完全被割裂開。

身體裏同時塞滿兩個自己,曾經二十歲的姜蝶,叫囂著想要抱一抱他。而現在的自己,頭腦冷靜,帶著審視的目光,冷靜地勸慰著,何必再重蹈覆轍呢,已經一別兩寬,不要再踏入同一條河流。

從前的自己無奈地看著她說,可你從來沒放下過他啊。連邵千河都看出來了,三年前和現在,你的反應都是復制粘貼,你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嗎。

那又怎樣。她倔強地梗著脖子,現在還不行,但以後總可以。

連旁人都無法拖你出的廢墟,不要指望時間了。你知道自己為什麽出不去嗎?

為什麽?

她拼命地問向曾經的自己。

……因為蔣閻也一直在你們一起坍塌的廢墟裏啊。

在你以為你可以跨出去的時候,他拖著你,不讓你走。他根本不想走。

因為這個人,他的確是愛著你的。

贖罪和愧疚也許可以讓他一命換一命,但不需要連死都還要糾纏著穿上你送的外套,那也是他有罪的證據,幹幹凈凈沒有羈絆地去往下一世不好嗎。

是啊,不好嗎。

姜蝶嘴唇囁嚅,沒有回答自己,也沒有回答蔣閻,雙手揪著他的衣衫,仿佛因為某種疼痛而縮起背,一頭頂進他的懷裏。

她開始失態地啜泣,突然明白自己的這種情緒是什麽。

是遺憾。

為決定不愛而遺憾,也為自己想要繼續愛下去而遺憾。

更確切一些,後者所謂的遺憾,更接近的是不甘心。

她做到釋懷和原諒已經是自我認知的最大讓步,不甘心就這麽輕易投降。

蔣閻愣住了,他連聲呢喃:“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她只是搖著頭,無措又崩潰地揪緊他。

身體的本能根本不排斥他的靠近,反而在不斷渴求更多。她放任自己抓著他,在這沒有空隙的擁抱裏告訴自己,沒事的,反正我已經醉了。

喝醉的人是不會被責備的對不對。

蔣閻在姜蝶反手抱上來時,渾身僵成一具被美杜莎瞥過後的雕塑。

這是他在夢裏都不敢有的畫面。

能被她主動擁抱,如同在機場終於等來了一艘船,還是一艘諾亞方舟,在他已經步入末日的世界開進來,搭下天梯。

他緊緊地攀住天梯,反手將她抱緊,手臂將寬松的T恤勒出一條絞痕,一提臂,將人抱上餐桌。

T恤跟著向上滑,露出的皮膚貼著冰涼的大理石,姜蝶嘶聲吸氣,他緊跟著靠上來,兩人的額頭不算輕地碰撞了一下,還來不及喊痛,就被堵在喉嚨裏。

非常不客氣的,餓狠了的一個吻。

絲毫沒有剛才落在脖子上的輕柔,毛毛細雨突然砸成冰雹,大地和天空以這樣的方式再度連結。

她支吾地抓住他胸前的襯衫,將那一片扣到平整的領子揪亂。衣物摩擦的聲音和呼吸亂纏。

他靠在她的頭上喘息,真是完美的角度,不需要彎腰,能完全平視地勾著她的眼睛。

姜蝶抖著眼睛,汗淋淋地想說停下。

但冰雹剛停歇,下一場風暴就來了。

他貼著額頭,鴉羽般的睫毛撲閃,亂了節奏地喊:“蝴蝶……”

一個無比久違的昵稱。自他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

從前每到情動時,他都會這樣喊他,帶著無比的珍惜。

曾經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從後背抱著她,一邊吻著她的後頸,突然問她:“你見過全世界最漂亮的蝴蝶嗎?”

“那是什麽品種的蝴蝶?”

他輕笑,手指在她的後脖子打轉:“就在我的懷裏。”

她被誇得心花怒放,一句在床上本不該深究的情話非要纏著他問:“怎麽漂亮呀?難道我還會真長出翅膀不成?”

他便順勢摸到蝴蝶骨:“早就長出來了。”

“……隱形的翅膀?”

她開了個玩笑,他順勢跟著笑,他們背對的姿勢讓她錯過了他眼神裏的霧靄。

這一次,即便夜色濃濃,他的眼神卻無比清晰,尤其是面對面的姿勢,那些脆弱,迷戀,陰霾,都一清二楚。

曾經無法宣之於口的東西,都已經明明白白地攤開。他們雖然擁抱得很痛,但抽掉了隱瞞的隔板,零距離當然會痛,骨頭挨著骨頭,最不堪的部分全暴露在眼下。

但也好過隔著一層的擁抱,舒服,摸到的全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海綿。

這層痛覺蔓延到深處,姜蝶在他一聲又一聲的呢喃裏,真的變成了一只蝴蝶,暴風驟雨壓過來了,她輕盈不起來,被他的危險氣流裹著墮進風眼樂園。

雨滴打濕隱形的翅膀,全落在蝴蝶骨上,汗涔涔地往下墜,淌成一條河。

一條他們曾藏在底下接過吻漫過步,這次注定又要讓她栽進去第二次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