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友(1)

車是瞬間報廢,人是當場昏迷,萬幸的是車體看上去砸得稀爛,但車身骨架剛硬,扛住了沒有大變形。撞擊的角度也夠幸運,謝嵐山受益於安全帶與安全氣囊,雖然顱內出血,雙肺挫傷,但都沒到致命的程度。開顱手術不用做,呼吸機倒上了,人在昏迷第四天的時候總算醒了過來。

一睜眼,看見一個白衣女人在窗前低頭擺弄白百合花。昏迷多日,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光線,還當是車禍幻景中見過的那張臉。謝嵐山一驚,試著坐起來:“你是……”

窗邊的女人一回頭,原來是宋祁連。

病房裏沒有護工,這幾天照顧他的人是宋祁連。

宋祁連將新買來的百合替換了原來有些蔫了的,細細打理了枝葉又插入瓶中。回頭見謝嵐山醒了,她替他倒了杯水。

“不好意思,”謝嵐山接過水杯,“還勞你來照顧我。”

“應該的,”宋祁連的聲音極美,簡單幾個字仿佛吟詩,讓人聽之十分愜意。她脈脈注視著謝嵐山,由衷感激,“你救的那些小孩子裏就有我的兒子。”

虧得謝嵐山最後關頭選擇犧牲自己,那群出來郊遊的小孩子沒一個受傷,最嚴重的不過是一個胖小子慌亂之中跌了一個跟頭,嚇得尿濕了褲子。宋祁連的兒子劉暢也在其中。

“謝謝你救了我的兒子,”宋祁連傾身靠過來,輕輕抱住了謝嵐山,重復說著,“謝謝你。”

久違了的女性柔軟馨香的懷抱,謝嵐山不自禁地身子一仄,心也跟著微微悸顫起來,那種細微至不可察覺的顫動,仿佛石子落入湖面,水花澎濺。

宋祁連閉著眼睛,把臉埋進他的脖子裏,一直抱著他,一直抱著他。

“謝什麽,”謝嵐山擡起手,想以擁抱回應宋祁連的這個擁抱,又覺不妥。躊躇片刻,最後只是在宋祁連的後背上禮貌地拍了拍,他說,“跟十年前一樣,我依然願意隨時為你付出生命。”

病房的門吱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沒打擾你們吧。”

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宋祁連慌慌張張撒了手,偷偷拭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扭頭看了一眼從門外進來的男人。她對謝嵐山說:“隋隊昨天就來看過你了,你們久沒見面,好好聊聊吧。”

抱起替換下來的百合花枝,宋祁連與男人擦身而過,離開了病房。

很英俊的一個男人。不比陶龍躍一身火上房的熱度,也不比沈流飛那般冷淡疏離拒人千裏,這人氣度不凡又和藹親切,令人陶然的微笑一直掛在唇邊。

擡眼看見來人,謝嵐山眼眶頓時發燙。僥幸撿了條命,他眼下渾身都疼,腸在絞,肺在燒,全身骨頭都不禁碰,一碰就哢哢欲斷。但他仍以最英挺的姿態挺直上身,恭敬喊了一聲:“隊長。”

男人點點頭,沖他笑笑:“阿嵐,好久沒見。”

隋弘,省禁毒總隊的副總隊長,當年就是他,從幾千個警校學生裏一眼挑出了謝嵐山。

以前常有領導來視察警校,謝嵐山跟他的同學們見過好幾撥,要不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攀升的老公安,經歷了多年一線實戰,身上自帶匪氣,畢竟不帶不行,震懾不住犯罪分子;要不就是別的政法單位有序流動過來的幹部,雖說面上平易近人,但多多少少帶著高人一等的官氣。

這種官氣與匪氣交雜的氣場,幾乎每位來視察的領導都有,只有隋弘,溫柔親切,不與眾人相同。

那天,謝嵐山照舊坐在樹下,拿著小刀雕木頭。

同一片樹蔭下,還有幾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趁午休時間互相抱摔打鬧,發泄著無處發泄的精力。

遠遠來了幾個人,看樣子又是領導,但沒有鳴鑼開道,大張旗鼓,謝嵐山擡頭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覺得被樹杈子間漏下來的陽光晃著了眼睛。

一個高大男人,脊背似打了鋼筋一般筆直,一頭天然的淺褐色的發,襯著清俊面龐、深邃眉眼,便顯得格外出塵。謝嵐山活了這些年,就沒見過這麽氣質卓絕的男人。

隋弘當時是去警校挑人的,簡單點說就是想找幾個能打入金三角的緝毒臥底。他一眼就相中了謝嵐山。

這個男孩看上去冷淡、沉默、不睦群,這些給人的印象不像後天雕琢培養的,倒似打娘胎裏出來就烙在了他的身上。隋弘眼光很準,認定這是一個可塑之才。

謝嵐山頭頂上方那片樹冠上,原本停著一只極鮮艷的野鳥,正在高歌引吭。不知哪兒來一陣妖風,那鳥兒跟挨了石子兒打一樣,撲棱棱就飛走了。

風太大,搖撼著枝杈,樹葉落了一地,還跟著下了一場毛蟲雨。

那些在樹下切磋武藝的男孩子,被從樹上掉下的毛蟲冷不防地襲擊了,立馬罵罵咧咧起來,“操娘”之聲此起彼伏。他們對著地上的毛蟲一陣狂踩,那動靜,像兒時過年才掛起的長串爆竹,噼噼啪啪一通亂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