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藍狐(1)

謝嵐山剛去金三角的時候,就知道這裏不僅毒品泛濫,人口販賣問題也很嚴重。

那是金三角最貧窮落後的一個地區,穆昆為了跟關諾欽搶地盤、拼勢力,也捎帶著十來個親信,坐著軍用越野卡車浩浩蕩蕩地跑了一趟。那邊派來迎接的人帶來了鮮花紮成的花環和花束,穆昆哈哈大笑,隨手扔了大半,卻把其中最嬌艷的一束紅玫瑰送給了謝嵐山。

後來穆昆跟人談生意,隨他而來的手下就在寨子外頭隨便轉悠。到處都是乞討的人。有些毒販拿口袋裏的煙卷、糖果或者毒品去跟當地的姑娘換一夜春宵,只有謝嵐山,他把一枝還未打蔫的紅玫瑰交到一個女孩的手中,用並不太標準的緬甸語對她柔聲說:

你比你想象的要自由得多。

這些衣衫破舊、饑腸轆轆甚至可能已經沾染上毒癮的女孩對他送花的行為嗤之以鼻,另一個毒販拿出一包糖果樣的新型毒品,女孩們立刻就將他的玫瑰踩進了腳底的泥裏。

“你瘋了吧,居然還給妓女送花?”剛找了個當地的姑娘一起溜完冰,回來見所有人都出去狂歡了,就謝嵐山獨坐在窗前,這個穆昆手下的小頭目非常不理解,甚至還想勸他,“窮成這樣的人不會懂自尊,不會懂自愛,甚至都不會懂什麽是‘美’,你給她一根煙她就肯跟你睡,對牛彈琴都比給妓女送花要好,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花這東西當然是不值錢的,這地方飽經貧困與毒品摧殘,早沒人有雅興去蒔弄花草,更談不上欣賞了。

天很悶熱,身上出的汗都像油一樣黏膩難聞,謝嵐山望著窗外這片充滿原始氣息的土地,一言不發。

“你真當自己是菩薩,是來用愛布施的?”可能是冰毒的效用,這小頭目心火熊熊,盯著謝嵐山的側臉看了半晌,越看越覺得比這當地姑娘都俊俏,突然就像發了瘋,撲到了他的身上。

“阿嵐……阿嵐,你真的很美……”

謝嵐山還沒來得及反抗,穆昆已經推門而入了。

眼前的畫面令剛談成生意的穆昆怒不可遏,一拔槍,他就爆了那個小頭目的頭。

穆昆朝滿臉鮮血與腦漿的謝嵐山遞出手掌,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談判進行得非常順利,翌日他們就坐上返程的卡車。嫌車內悶熱,穆昆沒坐車廂裏,而是站著卡車後頭。謝嵐山跟他站在一起,沉默望著漸離漸遠的村寨。

“我早懷疑他是關諾欽那裏派來的奸細,”談及那個小頭目與關諾欽,穆昆咬牙切齒,“那臭王八算哪門子的毒梟,充其量就是個人販子。”

謝嵐山仍舊沒表情,也不說話。一個人常處地獄之中難免會感到絕望,他的神態很純凈,也很悲涼。

“是不是很難想象貧窮會把一個人變成什麽樣子?這個地方沒有希望,這些人已經從精神上被摧毀了,關諾欽用毒品控制了他們,男的送去當漁奴,女的就賣去做皮肉生意,可悲的是這些人手腳都沒鐐銬,卻跟牲口一樣任人宰割,任何想拯救他們的人都是白費力氣……”

車子顛簸前行,謝嵐山的眼睛突地一亮,甚至有些激動地撲向了卡車後方,牢牢抓住護欄。

他看見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兩個女孩兒,一大一小互相牽著手,年紀小一些的那個手裏攥著一枝紅玫瑰,因珍視而顯得特別小心。她們目送他離開,朝他揮手,朝他燦爛地笑。

胸腔中一股暖熱上湧,謝嵐山紅了眼眶,所有對已有信念的懷疑因風飄散。這是千裏赤地上唯一一朵紅玫瑰,就像黑暗中一道奪目電光,充滿人間至善的希望。

金三角的崢嶸歲月,犧牲的父親,發瘋的母親,春風得意步步高升的劉焱波,老弱病殘俱全的陶軍……謝嵐山從噩夢中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病床邊坐著的是陶龍躍,一張陽光黝黑又喜興的臉,連眉骨邊那道大疤都閃閃發亮,像是一道劈開黑暗的閃電。

熟人熟面孔,不是鬼門關前的牛頭馬面,謝嵐山不由輕籲一口氣。從穆昆手裏活下來就不容易了,他掀開蓋身上的薄薄一條褥子,檢查了一番自己的四肢健全與否,發現沒缺胳膊斷腿兒更是驚喜。

從床上坐起來,謝嵐山扶著後腦的痛處轉動脖子,問陶龍躍:“我怎麽了?”

“你問我?”陶隊長一大早趕來醫院,還沒吃早飯呢,三口解決一個肉餡的大包子,鼓囊著一張嘴說,“一個路人見你倒在路邊,就打了120送你入院了。你怎麽回事?是被誰襲擊了,還是頭疼又發作了?”

謝嵐山仰後靠在床頭,蹙著眉,陷入沉思。前些日子忙著查連環奸殺案,沒有把關於穆昆的線索及時上報,如今細細回想一下,好像打從腹部紋了那兩個字母的郞儷開始,這個人就陰魂不散地纏在自己周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