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太陽背後一道門(5)

聽見耳邊細微的人聲呼喚,沈流飛終於醒了,眼皮一動,從窗外大喇喇刺進來的陽光瞬間灌滿了雙眼。

沈流飛擡手遮擋眼睛,適應了強光之後才再次睜開,看見一張熟人的臉,輕聲說:“是你。”

段黎城微微一笑:“醒了?”

記憶未曾移植前,沈流飛一直把他當大哥,通訊錄裏他的名字排第一位,他們的交流也並任何人都多。段黎城接到醫院通知便匆匆奔赴泰國,他花了些力氣,費了些金錢,就這麽悄然把他從醫院中帶走了。然後找了這麽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生照顧對方。

空氣熱烘烘的,大粒塵埃似金屑般飛舞,天花板也跟著旋轉顛倒,沈流飛感到頭疼,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跟那個少年的手術還成功麽?”

面上笑容凝結一瞬,段黎城問:“你說什麽。”

“那個出車禍腦部受傷的少年叫白朔,是不是?”沈流飛低頭,注視著全然陌生的雙手,自己對自己說,“就這麽換了你的身體,很抱歉。”

段黎城稍加思索,便問:“你還記得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嗎?”

沈流飛想了想,報出一個時間。距今整整一年之前。

全球罕見的先例,誰也不知道移植手術的後遺症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突發新的狀況,一場險些殃及生命的車禍之後,沈流飛的記憶回到了剛剛做完手術的時候,他把在漢海與謝嵐山同生共死的那些故事全忘記了。

段黎城驚詫不已,接著恰到好處地煞住了自己的驚詫,他微笑著說:“是的,看來手術很成功,你該記得的都還記得。”

段黎城突然就很想把這人藏起來,藏一時或藏一世,都好。他不願他再次涉險。

這地方仿佛世外桃源,從明晃晃的落地窗望出去,草甸子上綴著的花朵一直蔓延至天邊,沈流飛裸著上身,立在鏡子前,時不時輕嗅飄飄而來的芬芳,偶然回頭,還能看見兩只皮毛光亮的邊牧在草地上互相追逐。

這個名喚白朔的少年比他本人高大不少,身體年輕而強壯,肌膚白滑如脂,肌肉虬結健美。聽說他酷愛極限運動,擅長格鬥飆車,也正是因為太過追求極限帶來的刺激,才落得這個受傷不醒的下場。他僅剩的家人是隔了輩兒的叔嬸,不願再花醫藥費,也就順了段黎城的意思,將這副健康的軀體換給了他。

段黎城注視著這個嶄新的沈流飛,眼裏盛不下的溫柔全流出來。他走過來,取出胸前口袋裏隨身攜帶的照片,對鏡子前的男人笑笑說:“再最後看一眼你以前的照片吧,別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沈流飛接過照片,垂眸細看。照片上是一坐一站的兩個男人,站著的是段黎城,一如既往的挺拔英俊,坐在輪椅上的則是一個瘦弱青年,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五官談不上多漂亮,但勝在幹凈秀氣,憂郁的眼神格外招人心疼,還能把一件簡單的白襯衫穿出初戀的味道。

照片上的這個沈流飛身染重疾,逐漸癱瘓,雖沉默內向卻也樂觀,一抹怡然微笑常掛唇邊。他拒絕與任何人見面,只通過郵件往來,由於今日不知明日事,所有的時間都被他用來看書或者繪畫。如果不是想查明當年全家滅門、母親失蹤的真相,他也不會采納段黎城的建議,接受這種違反倫常的手術。

經歷了一場瀕死的體驗之後,沈流飛目前的記憶還有些混亂,一些人像影影綽綽地飄在眼前,卻如霧中之花,看不真切。他仿佛做了一場不屬於他的夢,但卻想起一些久埋於記憶深處的往事。

頭很疼,全身都疼,各種混亂的畫面在腦中翻攪,沈流飛很快感到疲倦,又在段黎城的攙扶下,躺回了床上。

沈流飛撫摸對方的臉,微微動情地說:“好像一直在麻煩你。”

段黎城輕笑,擡手將對方的手掌摁在自己臉上:“你知道我永遠會出現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

段黎城的聲音醇厚深沉,令人心安欲睡,沈流飛順從地閉了一會兒眼睛,又睜開望著段黎城:“很奇怪,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段黎城問:“什麽事情?”

“我想起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被異聲從夢中吵醒,我下了樓,看見我媽媽被鎖在廚房裏,她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牲口,腿上拴著鐵鏈……我聽見我爸爸對她說,懷著孩子還想走?再走我就把你兒子殺了……我想一探究竟,結果我的奶奶突然從身後出現,她把我的眼睛捂上,在我耳邊輕聲絮叨,你這是做夢呢,這是做夢呢……”

除了兇惡的父親、古怪的祖母,還有他的叔叔,一個專盜女人褲頭的下流胚子,偶爾登門造訪,卻永遠大睜著一雙追腥逐膻的眼睛,像惡犬一樣垂涎他的母親。

這樣的畫面太過令人費解,當年的他又太過稚齡,以至於這一幕畫面被他本能地藏在了記憶最深處,若非人之將死,可能一生都不會再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