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林家是大門戶,逢年過節吵吵鬧鬧好幾十口人,林俞那時候總是聚在人群中心,很難注意到有這麽一個人。後來五六年時間關於這個名字的印象,就只有偶爾父母談論起口中的一絲感慨。

往後盛長街很多人提起這個名字好像都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很難觸碰的存在。

因為這人後來的人生堪稱傳奇。

林俞知道父母每年會收到一封來自部隊的平安信,以及一筆數字堪稱驚人的錢。

那時候他不懂,忙著戀愛,忙著出櫃,忙著和家裏抗爭。以為聞舟堯無非像很多人口中的那樣,靠著他親生父親那邊緩過來的關系一路紅燈,但還算不忘本,是個挺知道感恩的人。

不過懂感恩這點確實沒錯。

也正是幼時這點緣由,林俞眾叛親離死在異鄉時,最後也只有這人千裏迢迢從部隊趕去為他收斂屍骨。

就因為頂著林俞到死都沒怎麽叫過哥哥的這個虛名。

那已經是三十來歲的成年男人,彼時的他聽說已經從一線退下來,但那種在真正紛爭戰火中淬煉過的印記深深刻在他的骨子裏。

林俞記得他肩頭的霜雪,站在墓碑前,背影顯得一如他本人那般沉默。

林俞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覺得飄蕩的靈魂踩到了實地。

一轉眼,他竟回來了。

這一年父親還沒有早亡,母親溫柔嫻靜,祖輩尚在,闔家美滿。

他沒有因為愛上一個男人和家裏決裂遠走。

沒有被背叛,被愛的人踩在腳底,落到塵埃。

沒有死在雪夜,靈魂飄蕩,歸不了故裏。

他十三歲認識蔣世澤,十六歲偷偷跟他在一起,後出櫃被迫輟學,只身和他前往南方。十年時間,從半夜被吵到睡不著的筒子樓搬到後來的高級公寓,從一杯倒變成別人口中的千杯不醉。從幼時練習技藝在掌中留下的繭子到後來穿梭在辦公桌和交際場一點點被磨平,徹底不見。

這個時候的蔣世澤告訴他,他決定結婚了。

女人是背著林俞找的。

蔣世澤的父母鬧到公司,林俞被架空,被迫出走。

十年時間他家破人亡,一無所有。

那是透心徹肺的寒,久治難愈的痛。

一思一念間就能傷筋動骨,腐爛流膿。

車禍的時候他甚至在想,究竟是意外,還是蔣世澤一手謀劃的。

生出這種心思的時候,林俞自己都覺得沒意思。

他以為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經歷太多。直到此時在這樣的冬夜,面對年僅十歲的聞舟堯,他才發現有的人在不該承受的年紀已經承受太多。

他林俞的痛好歹是自己自作自受,而有的人從很早開始就被命運裹挾,掙脫不得。

並沒有人發現林俞的出現。

林家養孩子養得精細,林俞又是林家夫婦好不容易得來的獨生子,全家上下都寵著。

這會兒穿得跟個小企鵝似的,毛線帽,白生生一張小臉,眼睛又大又圓。他沿著墻根挪到男孩兒的前面,伸手去握對方的手。

剛剛觸及就被冰淩子一樣的溫度凍得怔了怔,然後沒有遲疑地用雙手攏上去。

對方終於有了點反應,轉了轉眼珠低頭看著他。

林俞張了張嘴,最後喊了聲:“哥哥。”

不算別扭,畢竟環境給了他還能充當一個小孩兒的資本,他一直適應良好。

男孩兒沒搭理他,面無表情將手抽回。

林俞鍥而不舍再次抓上去,整個人跟著往前貼,逼得對方倒退兩步。

聞舟堯呆怔了會兒,似乎想起他是誰。見他還不松手,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離我遠點,臟。”

聲音破鑼般只有一點氣音,顯得更加冷酷無情。

林俞以為自己被嫌棄了,但是看著他的眼睛轉念明白,他只是在說他自己。

“不怕。”這次暖呼呼的小手直接掀開外套抱上了男孩兒的腰。

剛貼近林俞就被對方身上的寒氣逼得打了個冷顫。他牙齒磕巴了一下,嘴上哆嗦道:“風好冷啊,吹得我臉特別疼。”

說著臉越發往人胸前擠。

“冷就進屋去。”語氣有些生硬。

這個所謂的弟弟對聞舟堯來說同樣陌生,他唯一見過的幾次他不是在大人懷裏就是在背上,這麽大了還每天一杯牛奶,身上一股子奶膻味兒。養得太仔細,長得也像個姑娘。

重點是以前沒發現他太自來熟,熟到聞舟堯現在不得不分出精力應付他。

聞舟堯去拉腰上的手,被拽得死緊。

林俞仰頭:“爸媽都不在,我不想一個人睡。”

聞舟堯垂眸對上一雙大眼睛。

睫毛扇呀扇,一疊聲的委屈:“哥,哥哥……”

做得無比熟練,丁點不刻意,一看就是個慣常會撒嬌的。

聞舟堯過了很久,才緩緩掀開外套將小企鵝裹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