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謊言

距離榕音不遠之處的別墅區內,喬欣的母親正大聲囑咐家裏的阿姨,給女兒打包一份精致的點心。

廚房裏阿姨回答地響亮又歡快,“好嘞,保證熱騰騰地送到咱們喬喬手裏。”

哪怕只是路過的,都能知道是一個熱熱鬧鬧,溫馨舒適的家庭。

相比這家的熱鬧煙火,同一小區內的一棟別墅,卻像被冬雨凍住了一般,死氣沉沉寂靜無聲。

庭院裏植被荒蕪,藤蔓叢生。緊緊閉合著的落地窗,被厚實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便是明媚的冬日暖陽,也難有一絲一毫闖入其中。

昏暗的屋內,家具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埃,地板上胡亂丟棄著淩亂的衣物。門邊的地面上,翻倒著碎了的瓷碗,碗裏的米粒滾得到處都是。幹置了多日,生了黴菌,發了黑,彌散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就是屋子一角那台昂貴的施坦威,也逃避堆滿蒙塵的命運。鋪滿白灰的琴蓋上似乎剛剛有什麽東西爬過,留下了一串小小的爪印。

長長腳印的盡頭,一只黑色的守宮正趴在琴蓋的邊緣,像是一只潛伏在黑暗裏的怪物。

它在黑暗中轉了轉它的眼睛。

顯然,在它離開的這幾日裏,始終沒有任何人進過這個屋內。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裏,自己從這裏離開。如果不是湊巧順著琴聲,掙紮著爬進了那扇亮著燈的窗,自己本該已經默默死在寒冷的泥濘中。

甚至哪怕到了今天,也沒有一個人會發現他的離開,他的死去。

生受人厭,死無人知。

透過門的縫隙,屋外傳來一串細微的腳步聲。接著是一陣壓低聲音的咒罵,咒罵聲發展為爭吵,逐漸開始尖銳,最後只留下女人低低的哭泣聲。

琴蓋上的黑色守宮安靜地聽著這一切,像凝滯在了這片混沌昏暗中一塊石頭,長久地在黑暗中沉默著。

太陽慢慢落下山脊,夜色降臨。

屋子被濃黑徹底地籠罩。

鋼琴上的小小蜥蜴在暗夜中慢慢有了變化,它的骨骼突兀地滋長,細小的四肢蔓延變化,墨黑的肌膚漸漸轉為蒼白。

混沌晦暗的空間內,一只蒼白的,成年男子的手臂從鋼琴下伸了出來,那發白的修長手指按住了鋼琴的邊緣。那人艱難地半爬起身,撐著額頭,靠在黑色的鋼琴上喘息了一陣,最終彎腰撿起地上的一件襯衫,遮蓋住自己不著片縷的身軀。

男人慢慢站起身,蒼白的手指動了動,指腹撫摸過身邊潔白的琴鍵,摸到了一手的灰塵。

他的手指很長,膚色白皙,但手型並不算好看。常年累月的練習鋼琴,使得他的指腹和關節都和常人有所不同。

也正因為這樣日復一日嚴苛自律地對待自己。才使得天才,神童這樣的光芒,從小就被賦予他的身上。

所謂的天才,無非是他用那些刻苦到接近自虐,勤奮到令人發指的努力堆成了今日的成就。在世人眼中,一位如此勤奮刻苦的孩子,當然是深愛著鋼琴,心甘情願獻身於音樂的人。

男人低下頭,撚著自己指間的塵土。

自己真的熱愛音樂嗎?或許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偽裝。所謂的熱愛,只是自己年幼之時,為了生存所撒下的卑鄙的謊言。

明亮的光環,養父母的疼愛,他人的敬佩,這些本不該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屋外的爭執和哭泣聲,讓他有些回憶起自己幼年時期,那段人生最黑暗的時光。

那時他還年幼,小小的世界崩塌在一瞬之間。以至於他甚至還來不及理解,那些潮水般的大量信息便覆滅自己。

不明白素來疼愛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為什麽突然之間就撇下了他,變成了兩張掛在墻壁上蒼白的照片。不明白溫暖明亮的小家為什麽一瞬之間就失去了色彩,掛滿了黑幔和白花,充斥著各種悲聲和爭吵。

那些成年人高大的雙腿在眼前晃來晃去,一雙雙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哀嘆,悲切,憐憫,不耐,厭棄,冷漠,詭異的像是恐怖故事裏的魔鬼。

那些人漆黑巨大的身影像怪物一般扭曲變形,尖銳刺耳的爭執聲毫無顧忌地傳入瑟瑟發抖的少年耳中。

“畢竟是淩家的小孩,總不能送去孤兒院吧,那樣丟人的事可不行。”

“不送去能怎麽辦,這麽大的孩子,你家負責養?”

“孩子的外公呢,他不是還有一個外公嗎?聽說在農村生活,送去那裏不是正好。”

“別提了,老人家一夜間失了女兒女婿,受不住打擊,已經住院了。也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倒是可憐了孩子。只是都七歲了,什麽都記得的年紀,又是男孩子。不好辦呢。”

“我家已經兩個孩子了,實在沒辦法。或許你們家合適一點。”

“我們家也不行,三叔才是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