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劉月英快病死了。

孟屏兒默默地想。

這幾天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兒少。鴇母巴不得她早點兒死,似乎是怕劉月英過病氣給自己,她自己沒去看過劉月英一次,只叫龜公和孟屏兒她們輪流給口吃的,給口水喝。

這番做派無疑是盼著她早點兒自生自滅了。

這一天,輪到孟屏兒提著食盒推開暗室的門走進去的時候,差點兒倒吸了一口涼氣,丟了食盒大叫出來!

暗室裏面蠕動著一團東西。

遍體膿瘡,眉發脫落,整個人如同一顆樹瘤累累的老樹,身上的腐肉脫落在地上成了蒼蠅們的盛宴。

饒是這樣,那東西竟然還沒死!

它已然失明,擡起那瘤子累累的臉,茫然地看向了門口。

“……月、月英姐。”孟屏兒哆哆嗦嗦道。

它道:“是屏兒麽?”

緊跟著仿佛就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一般,嘶啞著嗓音道:“救我,屏兒,救救我。”

“替我叫大夫來好不好。”

它一說話,甚至就有潰爛的腐肉往下掉。

孟屏兒嚇得幾欲魂飛魄散。

在這一刻,她的言語模糊了起來,嗓音遲疑了起來,哆哆嗦嗦,含含糊糊地隨便說了些什麽,將食盒往地上一放,飛也般地拔步跑走了,將那細微的呻吟隔絕在了身後。

……

她、她究竟做了什麽啊?

回過神來,孟屏兒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抱著頭無不痛苦、自責地想。

剛剛她竟然就這樣選擇了逃避!!

要回去嗎?

她站起身,可剛往前邁出一步,淚水就不自覺地,撲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落。

她想拔步往前,腳步卻像在地上生了根。

門口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女孩兒們互相抱怨著進了屋。

小玉仙渾身酒氣,啐了一口,罵道:“真是晦氣!”

“碰上那些個老賊。”

少女氣鼓鼓地,搖搖擺擺,踮踮地回到了屋裏,一雙金蓮小腳濕漉漉的,沾滿了酒液。

一想到剛剛這雙繡鞋被人用來作酒杯盛酒,做客傳吟,美其名曰“金蓮杯”小玉仙就惡心得幾欲想吐。

再來多少次,她都覺得這些把玩她小腳的,自詡文人墨客的老殺賊怪惡心。

將這雙往下滴著酒液的鞋換下,小玉仙驚訝地看了眼孟屏兒,“屏兒,你坐這兒發什麽呆。”

孟屏兒勉力笑了笑,隨便找了個話頭,“你們今日的書念了嗎?”

小玉仙聞言,渾身一僵,露出心虛之色,撒嬌似地道:“還沒呢,今兒不想念。”

“誰想念書啊,累死了。”

前段時間,她們被《鏡花水月》一激,起了血性,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念書識字,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可是日子一長,就又紛紛嫌棄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漸漸地,暴露出那好吃懶做的嬌嬌軟骨頭性格了。

在這綠楊裏待久了,聲色犬馬,就連骨頭也都被酒液浸酥了,想要在這一時半會間醒悟過來,又談何容易。

念書又不是能三兩天速成見結果的,缺少正向的反饋,還不如討嫖|客歡心來得實在。

孟屏兒心裏嘆了口氣,眼神黯淡了不少。

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唇,卻什麽都沒說。

一會兒想著劉月英,一會兒又想著小玉仙,這一天下來她精神恍惚,神思不屬。

輪到她接客倒酒的時候,竟然將酒盞打翻了。

套間裏本來是推杯換盞,樂呵呵的,忽地安靜了下來。

忽地,一個喝的醉醺醺的,趁著酒興站了起來,一把拽住了孟屏兒,啪啪打了兩個耳光。

“小|淫|婦,眼睛瞎了不成?!”

孟屏兒嚇得趕緊跪了下來,可她這般軟弱的姿態,反倒惹得套間裏眾人精神大振,紛紛呼好。那人熱血上頭,一腳蹬在她肚子上,又拽著她頭發迫她擡起臉來。

拳頭如雨點般砸落在身上。

孟屏兒咬牙忍著,嘴裏幾乎快忍出血來。

那人一拳一拳砸在她身上,砰!砰!砰!

每砸一下,孟屏兒心中的怒火就燒得更旺一層。

她在質問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只能這樣,擔驚受怕,任打任罵。

為什麽!!

燒得她渾身發顫,面色發紅,嘴唇抖個不停,熱血在血管中呼嘯,在燒,燃燒,沉默即將沖破血肉,呼嘯而出。

在那人又要踹她臉的時候,孟屏兒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了面前的人,搖搖晃晃地沾站了起來。

那人沒想到她會反抗,猝不及防險些摔了個趔趄。

卻沒生氣,反倒驚訝地笑起來。

套間裏都笑起來,指著她笑彎了腰,好像看到了什麽新鮮事。

那人哈哈笑著又撲了上來。

孟屏兒死死咬緊了牙,與他扭打在了一起!!

套間裏的人從大笑,再到驚愕,終於慌了神。

無他,只因為孟屏兒如今的模樣簡直宛如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