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可憐,又殘忍。

褚珀被宴月亭捏著手指, 依然一下一下幫他按揉著鱗片。

她外放神識,在院子百步之外的柳樹下找到兩夫妻,兩個人都一臉驚懼, 嚇得肝膽俱裂, 婦人跪在地上嚶嚶低泣,喃喃著,她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這輩子老天爺要這麽懲罰她。

褚珀從她語無倫次的哭泣中,聽出一點原委。

這兩夫妻本來有個孩子, 大兒子十二三歲上下,去城裏當學徒,讓惡霸給打死了。她那時懷著第二個孩子,傷心過度導致難產,孩子沒保住,身子也不行了。

把宴月亭撿回來, 他們是真心想把他當成自己孩子養, 想老來有個依靠。

宴大叔在柳樹上錘了幾拳, 振作起來, “你哭有什麽用, 想個法子把他送走。”

婦人有些猶豫, “可是他還那麽小,又乖巧又聽話……”

“那是個怪物!是妖魔!”男人虎眼圓睜, 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張遍布鱗片的臉, 在柳樹下來回踱步, “那都是他裝出來騙人的,小虎子……說不定真是他害死的。”

“等他長大一點,說不得就要吃人了, 前年,那張家村的事你忘了?滿村都被那什麽妖獸給吃了。”

“那時候仙人成堆地紮在鎮上,現在都走光了,這地方這麽偏,要真發生點什麽,我們就是下一個張家村。”

“為什麽我就撿了這麽個怪物回家。”他懊惱地一拳一拳砸著樹,“怎麽辦……”

男人越說越驚恐,婦人蜷縮在樹根下,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

他突然想起來,“對了,鎮上還有一個跛腳的算命半仙,他總歸是比我們有辦法的,我明天就帶上他去鎮上。”

褚珀聽不下去,收回神識,她能理解他們,普通人看到宴月亭這個樣子被嚇到也是正常。

後面的發展就跟羅不息說的差不多。

第二日,農夫就帶著宴月亭去了鎮上,小團子牽著男人的衣角,圓圓的眼珠裏映著街道兩旁的雜貨攤,糖畫、泥人、風箏……絢爛的色彩映在他眼底,這一切都是他從未見過的。

男人給他買糖畫,他要了一副一家三口的圖案,然後聽話地坐在街邊等他。

褚珀跟在他一起坐下,她知道農夫要去做什麽,他步履匆匆地穿過大街小巷,去找那跛腳的算命半仙。

只可惜,那個老頭子就是個江湖騙子,才聽了兩句,就抱上他那張破布幡子連滾帶爬地跑了。男人一時手足無措,幹脆一咬牙,也跟著跑了。

宴月亭捏著一家三口的糖畫,聽話地坐在街角,一口都不舍得吃,直到天色黯淡,街面上的人越來越少,他手裏的糖畫融成了一團看不出人樣的糊糊。

褚珀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宴月亭似乎感覺到了,很依戀地朝她靠來。

宴月亭趕在城門關閉前往門縫裏鉆,守門的老頭一把拽住他,“你是哪家的小孩,還不趕快回家,大晚上還往城外跑,要死嘞,趕著去投胎啊。”

他回頭狠狠咬在守門人手背上,老頭吃痛松手,他跌跌撞撞地擠出門,朝著陰翳籠罩的山野裏狂奔。

入夜後,山林裏的野獸都出來活動了。宴月亭被狼群圍住,被撕咬得遍體鱗傷,他蜷縮成一團,在生死邊緣,終於學會了控制身上的魔氣。

眉心的魔紋在滿是血汙的臉上亮起,幽暗的山林間響起恐怖的嘶吼。

狼群悚然一驚,頓時耷下耳朵,夾緊尾巴,嗚嗚咽咽地散開。

黑暗裏有什麽東西飛快地穿梭在樹林裏,四野裏響起野狼的慘嚎,褚珀抱著宴月亭,撥開他額發,在眉頭上方看到一對指甲蓋大小的堅硬凸起,剛剛頂破皮膚,還帶著血絲。

褚珀回想了下長大後的宴月亭的臉,他這裏確實有兩點魔紋。

“這是啥?角嗎?”她輕輕碰了下,懷中的小孩便敏感地一顫。

魔氣駭得山林裏鴉雀無聲,龐大的身影匯聚到宴月亭上方,刺耳難聽的聲音從黑影裏傳出,囂張跋扈道:“一個半魔的小鬼,竟然敢驅使老子為你打狗,你活膩了!”

黑影朝他撲來,宴月亭猛地睜開眼睛,眉心魔紋亮得刺目,那黑影一頓,僵持在半空。

無形的威壓從影子裏散出,連褚珀的神識都被壓住,動彈不得。

宴月亭皮膚崩裂,大口往外吐血,幾個眨眼就成了一個血人,僵持了差不多一刻鐘,黑影上突然閃過一道亮光,被印下一個與宴月亭眉心相似的紋路。

黑影氣急敗壞,“魔印,你一個臭小鬼,居然能在老子身上蓋……”

宴月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嗓音稚嫩,卻戾氣叢生,“滾。”

那黑影大叫著,又驚又怒地被扯入虛空。

一道金光從宴月亭身上射出,打入他眉心,他眉心的魔紋消散,剛生的尖角也消失了。他虛軟地躺到地上,目光四處轉著,似乎在找什麽,褚珀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臉。小孩終於閉上眼睛,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