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時間,空間都安靜了。

那些跪地叩拜的太微境弟子們聽到那聲雀躍親昵的“哥哥”,都狐疑地微微擡起視線偷瞄,然後又駭得集體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假裝自己是蘅臯居的傀儡,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

城陽老祖本人臉都綠了。

他從少年時代臨危受命做了太微派掌門起,執掌太微境三百年,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天長日久,‘麋鹿興於左而目不順’的功夫漸深,在人前愈發端著清冷持重、矜貴端方的上位者架子,這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態——他一把甩開銀絨,咬牙低喝:“你做什麽?!”

銀絨被甩出老遠,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蹲兒。

城陽牧秋如今不是奄奄一息的傷患,隨便一甩手,也比當初在琵琶鎮的茅草屋裏,推的那一下疼多了,銀絨當時就摔出了淚花。

城陽牧秋猶嫌不夠,可礙於身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不好過多計較,最後只運了口氣,厭惡道:“不知羞恥。”

一句“不知羞恥”把銀絨的委屈全噎在嗓子裏了,他愣愣地看著城陽牧秋,覺得他好陌生,可這眼神、這話術又似曾相識……對了,自家爐鼎的態度,不是和他們初次見面時如出一轍嗎?

什麽意思?難不成真如羅北所說,他養好了傷,見到故人,恢復了身份,就想同自己撇清關系,翻臉不認人?等等,不對,他怎麽恢復的身份,不是失憶了嗎?

“聽說是你救了我。”恰在此時,銀絨聽到城陽牧秋聲音在耳畔響起,語氣平平板板,沒什麽感情,卻像是貼著他說話似的,銀絨不由得擡頭看向城陽牧秋,卻見對方只冷冷望著自己,連嘴唇都沒動一下。

哦,這叫“傳音入密”,師父曾經講過,是金丹以上的高階修士才會的傳音秘法,可防止他人偷聽。

可惜銀絨不會,無法回答,只能被動地聽著。

“你既救了我,便是本尊欠了你的因果,拿著!”城陽牧秋扔給他一包東西,“你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

人聲鼎沸的燈會早在城陽老祖現身時,便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以至那東西砸在地上的悶響格外清晰,原來是個暗金縷絲的荷包樣儲物袋。

城陽牧秋像是一刻也不願多待,施舍叫花子似的扔了東西,便廣袖一甩,飄然而去,壓在眾人身上的威壓陡然撤銷,而他的那些弟子們,也訓練有素地跟著離開。

靜音鍵取消,嘈雜的聲響恢復正常,看客們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有些高階修士模樣的人大約覺得毫無預兆地被大能壓趴下丟人,遂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迅速逃離現場,但更多的人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銀絨,議論紛紛:“剛才是什麽人,好強的威壓!”

“至少是元嬰以上的大能吧?”

“那小狐狸精是不是叫他‘情哥哥’?哎呀,可憐見兒的,這是被始亂終棄了。”

“狐媚子嘛,吸人陽氣,各取所需,妖族有什麽可憐的。”

“……”

銀絨再也聽不下去,忍著尾巴根兒一陣陣的刺痛,爬起來,擡腿就走。

他失去半顆妖丹,現在修為還不如從前,壓根兒不會禦劍飛行,而且剛被當眾破了易容術,也不肯再獻醜,暗中咬著牙,面上卻昂首挺胸,走得很穩——別人越是可憐他,他越不能示弱,不然就更丟人了。

可這股氣還沒憋夠一息,就破功了。

“小模樣真俏啊。”

“喂,小狐狸,他不要你了,要不要考慮考慮我?哥哥我不介意你采補元陽,嘿嘿,哪方面都能滿足你。”

銀絨氣得拳頭都握出了青筋,卻是羅北先一步發聲:“啖狗糞的直娘賊!別做白日夢了,誰要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罵完之後,兩只小妖倒是很默契,同時化作原型,撒腿就跑。

花燈會上摩肩接踵,兩只小毛團兒趁亂鉆如人群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倒是成功脫逃。

可銀絨仍舊悶悶不樂。

雖說城陽牧秋只是他的“爐鼎”,可他一度下了決心,想一輩子只采補他一個人,甚至願意為了他學習真正的“雙修術”。

可千裏迢迢從琵琶鎮出發,不辭辛苦找到太微山腳下,滿心歡喜地見到人,卻是這樣的結果,說不傷心是假的。

羅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別想了,那種陳世美,擺明了是在玩弄你,玩弄了身子又玩弄感情,提上褲子就不承認,這種人渣不值得你傷心!”

銀絨:“…………”

“……你安慰人的方式挺別致。”

羅北撓撓頭,憨厚一笑:“還好,你好受點了嗎?”

銀絨:“……”並沒有謝謝。

羅北擡起筋肉糾結的胳膊,搓搓手,忐忑地說:“那個,真沒想到你是只狐狸精……”

“唔,”銀絨沒精打采地說,“不是故意要瞞著你,主要你是兔子,怕你知道了緊張。”大家雖然修煉成妖,可狐狸對兔子還是有血脈壓制,這方面的隱瞞,對妖族來說,還能算得上貼心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