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記錄:2017年12月24日,詛咒師夏油於東京發動百鬼夜行。」

-

那是夏天。

空氣是灼熱的,吸上一口就會燙進肺腑。日光鉆進樹的枝葉間,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圈。蟬鳴聲實在聒噪,讓靠在樹上的夏油傑忍不住睜開了眼。

他抿了下唇,口腔裏還殘留著剛剛吞食咒靈的味道。

是苦的。

夏油傑想。

然後他的目光下移,看見了個還沒到他胸口高的小男孩,愣了一下。

小男孩背著小黃鴨書包,棒球帽壓住亂糟糟的頭發。天氣太熱,他的發梢被汗水浸濕。

天是水洗的藍,葉是濃郁的綠,他的眼眸是平靜的黑。

那道稚嫩的童聲劃破了夏日的苦悶與沉寂。

“夏油傑?”

那是夏油傑和五十嵐凜的初見。

“夏油傑。”

同樣是喊他的名字,卻並不是夏油傑回憶中那道聲音。夏油傑擡起眼,壓下心底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失落,嘴角麻木地提起,熟練地綻放出一個笑容。

他迎上乙骨憂太的眼神:“怎麽了?”

乙骨憂太怔了怔。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啞了下來:“……我記得,他們說你走之前和五十嵐學長關系很好。”

“五十嵐學長知道你這樣做嗎?”

夏油傑想,凜的人緣還真是好。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夾雜了多少別的情緒在裏頭,只覺得自己仿佛又吞下了一個咒靈核,苦和酸被他咽下,混淆到血液之中,最後抵達心臟所在之地。

“他不是叛逃了嗎?”

夏油傑說。

乙骨憂太陷入了沉默。

一直尊敬的前輩突然離開咒術高專,接著就被咒術界的那群老橘子們冠上了“叛逃”的罪名。乙骨憂太剛回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人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麽。

“但五十嵐學長並沒有成為詛咒師,”乙骨憂太說,“他也不會成為詛咒師。”

夏油傑想笑,也確實笑了出來。

可是他的笑聲聽起來卻很單薄。

“他是不會,沒辦法啊,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把他拉到我這邊來。”

夏油傑像是在感嘆:“我嘗試過很多次——不要那樣看著我,這十年來,我們確實有私下來往,而且還很頻繁。”

夏油傑笑吟吟地說:“怎麽?很驚訝嗎?”

乙骨憂太沒說話確實是因為驚訝。

但乙骨憂太並不是因為夏油傑說五十嵐凜和他私下聯系而感到詫異——說實話,他覺得,如果是五十嵐凜,這也沒什麽不可能的。

只是……

乙骨憂太定了定神。

剛剛夏油傑的語氣,竟然像是個小孩子在和別人炫耀自己拿到了新的棒棒糖。

毋庸置疑,棒棒糖的味道是甜的。

但是夏油傑好像再也不會品嘗到這種味道了。

他的人生很早很早開始,就是苦的。

“咒靈的味道是苦的嗎?”

五十嵐凜親眼看著夏油傑面不改色地吞下一個黑漆漆的小球,忽然問道。

夏油傑蹲了下來:“不苦的。”

那時他不想讓五十嵐凜知道這些事,由他一個人承擔就已經足夠了。

五十嵐凜張了張嘴巴,好像想說什麽,又猶豫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開口。

夏油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五十嵐凜從來不是個好奇心多余的小孩。

可是後來一天,當他習慣性地咽下咒靈核之後,五十嵐凜突然向他伸出手臂。

這是要抱抱的意思。

很少撒嬌、素來都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大人的小男孩漲紅了臉,頂著五條悟的調侃,手臂還因為舉起的時間過久有些發抖,但他卻沒有放下來。

夏油傑將五十嵐凜抱了起來,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們還同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一起拍了張合影。合影拍完後,五十嵐凜便掙紮著要下去,夏油傑把他放下來,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夏油傑無奈地笑了笑。

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換下衣服的時候,才注意到。

他衣服的口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顆快被體溫捂化的奶糖。

夏油傑不知道當時那幾顆奶糖的口味。

因為他始終沒有吃,最後奶糖過了保質期,生出了黴斑,夏油傑把糖扔了,留下了糖紙。他把糖紙洗好折疊,塞進咒術高專的校服口袋裏,到後來他換下校服,穿上袈裟,結果口袋裏的糖紙不知道去了哪裏,夏油傑再也沒找到過。

夏油傑垂下眸子,將思緒重新拉回現實。

“祈本裏香非常強大,”他開口,“如果能擁有她,我可以實現只有咒術師的世界。”

乙骨憂太認真地答:“五十嵐學長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只有咒術師的世界這種東西……聽起來就非常糟糕。

“而且,五十嵐前輩一定已經在來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