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珠曦坐在桌前, 把剝掉的枇杷皮扔在裝滿落花的泥碟裏,經過兩日風吹,小白花雖然色澤依舊, 但已失去了鮮花的光潤, 枇杷皮覆在碎花上,就像雪地裹上了明黃的狐裘。

她一邊吃,一邊感受著堂屋外吹進的穿堂風。和風溫柔,四月將近, 太子如今身在何處, 收復河山,匡扶大燕的大業又進行得如何了?

傅玄邈找不到她, 會不會已經放棄了?

打入京城的叛軍有沒有毀壞皇陵, 殘殺百姓?

她是其中的當事人,卻不剩多少實感,和平清凈的魚頭鎮同烽火連天的京城相比, 就像兩個世界一樣。

有時候,她不禁懷疑, 她還能回到那個世界嗎?

“你發什麽呆?”李鶩從蘆席上坐了起來, 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回頭看她。

沈珠曦這時才聽到院子裏傳來的敲門聲。

“大哥!沈妹妹!”李鵲在門外叫道。

沈珠曦忙起身迎接, 忽然想起桌上裝著垃圾的泥碟, 又把泥碟拿到後院傾倒洗凈後, 重新回到堂屋。

李鵲和李鹍已經進了院子,李鹍眼尖, 一眼看著了桌上的水果, 腳步毫不猶豫地向著枇杷和桑椹走去。李鵲則站在屋檐下,對沈珠曦提起手裏鼓囊囊的荷葉包,說:

“沈妹妹, 我帶了兩斤牛肉來,今晚我給你們露一手。”

沈珠曦吃驚道:“官府不是不許殺牛嗎?”

李鵲和她一樣吃驚:“話雖如此,但這天高皇帝遠的,除了京畿一帶,誰不吃牛肉?”

沈珠曦心情復雜:原來父皇的政令,百姓和官員就是這樣實施的。連殺牛令都如此敷衍,父皇推行的其他政策又會好到哪裏去呢?

“買饅頭了嗎?”李鶩接過李鵲手裏的荷葉包。

“大哥想吃饅頭了?”

李鶩摸了摸肚子:“……餓了。”

“左右也不遠,我去買三斤饅頭回來。”李鵲說。

“芋子餅記得買!”李鹍吐出一張枇杷皮在桌上,看得沈珠曦心裏打顫,她趕快走到桌前,把泥碟放在李鹍面前,說:“垃圾扔在這裏。”

“為什麽?”

“不吐在碟子裏你就沒有芋子餅吃!”

“……講究豬豬。”李鹍呸了一聲,枇杷皮落在了泥碟裏。

李鵲走後沒多久,沈珠曦訂做家具的木匠派他的兩個學徒送來了新桌新椅,還有她心心念念的書櫥和新床。

退掉了黃花梨再打的家具自然沒有之前的好,但沈珠曦坐在新的架子床上依然心滿意足,至少這新床又寬又穩當,不會再因為翻身而吱呀吱呀了,書櫥的木料雖不是頂好,但也算差強人意,還有那新方桌,光亮如漆,明可鑒人,這是木匠和漆工同時實力超群的結果。

總的來說,雖然不是非常滿意,但也算滿意了。

她對方桌尤為喜愛,不僅把李鹍趕到院子裏去吃枇杷桑椹,還從枕頭下拿出了她偷藏已久的羊毫筆。

太久沒提筆寫字,她心裏癢癢,就著一碗清水,用筆尖蘸水,在新桌上寫下一篇《靜夜思》。

沈珠曦寫完最後一個字,詩篇的第一個字已經開始消失。她看著這首思念故土的絕句,不禁眼眶一酸。

“你哪兒來的筆?”李鶩在她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沈珠曦藏起憂愁,故作輕松地把羊毫筆塞進李鶩手裏。

“你退筆墨紙硯時,我偷偷藏了一支筆起來。”在李鶩橫眉綠眼之前,沈珠曦先說道:“為了給你練字時用,你不可能一輩子用樹枝寫字吧?”

李鶩不快的眉毛這才舒展開來。

“你說一聲就是了,那奸商說我少他一支筆,我還以為他哄老子呢。”

“是我想的不周到。”沈珠曦從善如流,鼓勵地看著他:“千字文你會了多少?寫寫看。”

“會了多少?”李鶩扯起嘴角,不屑一笑:“你隨便抽查,錯一個字我給你一兩銀子。”

沈珠曦不信他短短幾天時間就能從文盲到千字文博士,隨口說道:“千字文三個字,你寫寫看。”

李鶩提筆就寫,千字文三字雖然歪歪扭扭,但好歹筆畫正確,結構正確,不多一筆,也沒有少上一筆。

沈珠曦不信邪,又說:“愛育黎首。”

李鶩蘸了蘸水,繼續在桌上書寫,寫到黎字時停了片刻,沈珠曦剛要笑他說大話,他已寫完了後面的筆畫。

沈珠曦瞪大眼睛看了又看,還是沒有錯誤。

李鶩愈發得意,吊兒郎當的二郎腿一翹:“說吧,還有什麽?”

“臨深履薄。”

寫對了。

“似蘭斯馨。”

還是對了。

沈珠曦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樂殊貴賤後邊是什麽?”

從聽寫變成了對答,李鶩毫不猶豫:“禮別尊卑。”

“節義廉退?”

“顛沛匪虧。”

沈珠曦一連問了五句,李鶩句句都對答如流。

再問下去,李鶩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沈珠曦壓下心中驚訝,咳了一聲:“……孺子可教也,雖然你沒什麽天分,但只要努力,還是能勤能補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