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後來?

岑穆蘭的思緒隨著這一句提問, 被帶到了十年前那個夏天。

那時正是暑假,三伏天裏,太陽出的早, 不過七八點鐘溫度就開始上升,前一天還沒有褪去的暑氣卷土重來, 熏的人身上冒汗。

岑穆蘭和余可進兩人奔波一天。

從山村到市裏的路並不好走, 途中先上牛車,再坐三輪,經由村民接力著送行, 最後才兜兜轉轉乘坐上了鄉村的大巴,前往車程要半小時以上的火車站。

而下車後,再從火車站到家, 一路的接續換乘已經讓她幾乎已經沒了再多說一句話的力氣……渾身的肌肉都在瘋狂叫囂著疲憊,可即便如此, 她就這麽在客廳枯坐了一夜。

疲憊無孔不入, 她卻思維已經僵直, 已經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只坐著,直到第二天白清竹先起床, 發現了在門外的她。

白清竹約莫習慣了家裏只有她和余故裏兩個人,起來的時候也就只套了個睡衣——夏天的睡衣單薄且透, 什麽都擋不住,余可進家裏有一個這麽大的女兒, 為了避嫌也好, 他很少會和余故裏單獨在家耗著,也會避開梳洗的時間。

這次也不例外,他在主臥, 外面只有岑穆蘭一個人,母女兩也一向親近一些,有些話題更好聊。

“……阿姨。”白清竹在看到岑穆蘭的時候,面色還算是正常的,即便她的手有些發抖,甚至刻意關上了身後的房門,鼻梁上也出現了些細小的水珠,她在緊張。

岑穆蘭眼圈熬得通紅,眨眼間的動作都很緩慢。她已經不年輕了,比不得年輕人的精力那麽旺盛,可她那時還是努力壓抑著憤怒和一切的情緒,爭取不讓已經無力思考的腦子被本能驅使著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舉動,且盡可能平和的和白清竹說:“去穿上衣服吧。”

她身為一中老師,雖然沒有帶過余故裏的班級,可到底也是知道白清竹這個人的。

她對白清竹熟悉,也知道這孩子情況如何,更知道她這種情況下,還能成績優異已經是十足難得了——可這又能怎麽樣呢?

未來永遠是誰都說不準的,白清竹的成績再優秀,未來沒有長輩鋪路,沒有親戚幫襯,在這社會上無異於一顆隨風飄搖的大樹,風一大,樹就折了。

她甚至沒有任何抵抗風險的能力。

她以為她那句話已經足夠心平氣和,可話一出口,就讓白清竹白了臉。

短短幾息之間,她想到了岑穆蘭在這坐著,顯然是已經等了很久,她也猜到了,岑穆蘭大約看到了她們昨夜都發生了什麽。

她輕手輕腳的回臥室床上了衣服,閉了閉眼,深呼吸過後,不過片刻就又出來了。

屋外還是那麽沉悶,即便開了空調也讓人覺得前所未有的壓抑,空調櫃機發出的聲音嗡嗡的在耳邊響起,夾雜著夏日清晨獨有的吵鬧吆喝,以及外面此起彼伏的蟲鳴鳥叫,混在一起,只覺嘈雜。

岑穆蘭看了她一眼,先說道:“先回去吧,孩子。”

白清竹囁喏著喊了她一聲,嘗試爭取什麽。

岑穆蘭擡起手,白清竹就不接著說了。

她那時年紀不大,即便四處打零工,可大多數人都知道她還是個孩子,都知道她還是個學生,都會給她格外的優待和寬容。

遇到那些難產的客戶,白清竹也知道要怎麽三兩句把人給帶出去……可對方是余故裏的母親,她不能這麽做,也知道在成年人面前,還屬於小孩子的那一套鬼機靈走不通。

她跟著岑穆蘭的動作沉默了下來。

“你先回去,回學校,回哪都好。”岑穆蘭揉了揉抽疼的太陽穴:“給我和你叔叔一點時間,關於你和小余的事情,我們也要想一想。”

白清竹緊抿著唇,最後還是同意了。

岑穆蘭見她換上鞋就要離開,問了一句說:“不收拾一下東西?”

白清竹回過頭,沉默一會兒低聲說:“我沒有什麽東西能收拾的。”

她現在有的一切,全都是余故裏給的。

岑穆蘭抿抿唇,唇角扯了扯,露出個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是終於有些氣了。

這一晚上,她不斷的從余故裏門前經過,在廚房和衛生間徘徊,又從陽台和飄窗去眺望遠方的燈火,就在這種焦灼的心情當中,等來了第二天清晨。

也就是因此,她看清了這房間的東西。

新添置了很多,廚房的菜也堆得滿滿的,冰箱裏有塞滿的食物,各種產品分門別類,占據了所有空間,余故裏甚至還自己添了很多她看不出功用的器具,就擺在客廳和衛生間那些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余故裏前不久才剛問她要過一次生活費,她給了兩千。

白清竹沒有經濟來源,身上穿的永遠都是校服,衣服也大多都是穿了幾年,能看出褪色和發白痕跡的,可身上這件卻是嶄新的,像是剛買沒幾天,鮮艷的有些刺痛岑穆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