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取悅 小姑娘要哄的。

原就寂靜的屋子, 在這個問題拋出後落入更加磨人的閬寂。

謝珽發覺他陷入了兩難境地。

新婚之初,因楚嬙鬧出逃婚替嫁的事,他對楚家存有偏見, 難免波及阿嫣。

後來他知道, 當時錯了。

阿嫣身上沒有出爾反爾、驕矜任性的毛病,相反, 很多時候能令人暗生激賞。

譬如她憑著泥塑的殘片辨認出惠之大師的手筆,甩出徐太傅那副畫卷, 說她見過的惠之大師泥作比他多時。那驕傲負氣的模樣, 彼時令他尷尬氣短, 回頭想來卻讓他覺得鮮活可愛, 甚至不自覺勾唇失笑。

譬如那夜中秋月明,她錦衣曳地, 鬢發嬌顏,坐在箜篌旁邊纖手彈奏,有書畫名家都描摹不出的靜美韻味。更別說, 她於音律天姿頗高,清越音調漫入雲霄, 勾人沉溺。

再如府中諸事繁雜, 她雖年弱, 卻能將母親安排的事做得井井有條, 就連先前幫他甄別書籍也極認真細致。

這小姑娘瞧著溫柔安靜, 實則頗為柔韌, 有主見而不張揚, 似盛在錦盒裏的珍珠,須走近了揭開盒蓋,方能窺見內蘊的光華。

謝珽心底的偏見亦隨之洗凈。

昨日客棧, 他並未懷疑過她是奸細。

但真實的原因又如何能說?

謝珽從沒打算對賜婚而來的王妃生出夫妻情分,昨日那點酸溜溜的感覺,被他歸結為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但這話說出來,不止徒生尷尬,讓阿嫣誤以為他是在吃醋,還會顯得他心胸狹隘,待人自私苛刻。

心底片刻遲疑,他終是選了前者——

“先前盲婚啞嫁,我確實對楚家有過偏見,卻多已消去,興許尚有一絲殘余而不自知。往後,不會再有了。”

燭光下,他身姿巋然,給出承諾。

不出所料的答案,阿嫣聽在耳中,也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她只是暗自松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殿下這樣說,我就放心些了。”

“那日在演武場上,殿下一句提點令我茅塞頓開,我敬佩殿下的胸懷與氣度,心裏也是極感激的。”

“也請殿下放心,我既拿著婚書嫁過來,就知道夫妻榮辱與功,同進同退。在這春波苑住一日,我就一日是王府的人,絕不會做有辱謝家門楣的事,更不會胳膊肘外拐去與旁人勾連,那是雞蛋碰石頭,不自量力。”

“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表妹、祖母都是府裏的女眷,我碰見了還能分辯,但若是外人暗裏議論,我卻未必盡都知曉。殿下既消了偏見,想必也瞧出了我的為人,並非用心險惡之輩,只求個安穩度日。往後若旁人議論關乎我的事,還盼殿下能留個余地,先聽我分辯再做決斷。”

說罷,輕輕屈膝為禮,神情鄭重之極。

謝珽忙伸手扶住她。

“既是夫妻,何必如此。”

阿嫣垂眸抿唇,心裏頭苦笑了聲。

他重權在握生殺予奪,自可隨心所欲,她畢竟是在謝家過日子,能不客氣麽?這婚事原就是強人所難,背後還牽扯著老王爺的死,她這開局實在不利,還指望謝珽能說到做到,予她一份安穩小天地,往後另擇好去處呢,自然得客氣恭敬些,事夫如事君。

遂勾出溫柔笑意,道:“我讓人擡熱水,殿下先沐浴吧?”

“好。”謝珽頷首,輪廓冷硬的臉上,浮起眼底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待熱水備齊,他先去沐浴。

阿嫣則趁空去廂房,看藥膏炮制得如何——昨日傍晚她去瞧徐秉均時已將方子問齊全了,回來交由田嬤嬤親自經手,又請郎中問過,才動手去做。

看了一圈,瞧著諸事穩妥,想起臨近年底,外頭管事陸續將莊子的賬冊等事報了進來,遂拐道去梢間,慢慢翻看賬冊。

夜愈來愈深,蠟淚漸漸高堆。

謝珽倚枕翻書,見屋裏始終靜悄悄的,不時就要往外瞄一眼。直到亥時過半,阿嫣才打著哈欠走進來,見他正自翻書,也沒打攪,自去裏頭沐浴盥洗。

而後擦幹頭發,上榻睡覺。

因是頭回接手魏州地界這些莊子的賬冊,她哪怕有盧嬤嬤幫忙,也看得頭昏眼花,腦袋昏沉,這會兒腦海裏還是那些讓人頭疼的數,幾乎攪成一鍋粥。

書畫音律的事阿嫣一點即通,但是算術這事,她實在是不擅長。

案頭賬冊高堆,還不知何時能啃完。

阿嫣苦著臉,有點後悔從前沒好好學這事兒,鉆進被窩後也只說了句“殿下別看太晚”,便閉上眼睛憂愁睡去。

謝珽擱下書卷,眼睜睜看著她躺下去沒片刻,就呼吸勻長的沉入了夢鄉。

他的視線久久未能挪開。

她的臉生得極漂亮,黛眉如同遠山,修長的眼睫投了暗影,臉頰白皙柔膩,吹彈可破,昏暗燭光下如珠似玉。

確實很好看。

但他今晚拋下書房瑣事,早早來春波苑瞧她,就只是為了看她熟睡的臉嗎?從他進門到此刻,除了寬衣時說的那番話和方才的隨口敷衍,兩人再無半點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