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教訓 “再有不敬,取你狗命。”……

隔壁小院裏, 秦念月正慢慢泡茶。

她的眼圈有點泛紅。

這座家廟建於謝家得封汾陽王爵那年,彼時河東兵馬漸強,因是守著邊關, 戰死的將士不少, 府中亦有數位男兒馬革裹屍。

家廟修成之日,老王妃請了滿河東的高僧齊聚, 做了場盛大的法會,既為先祖, 也為麾下捐軀的將士們。

後來, 這法會就成了定例。

這些年裏家廟幾經修繕, 請了僧人常駐, 每年法會時,除了謝家眾人, 那些記掛袍澤、感念將士的人家也會來。

秦念月身在謝府,年年不落。

但這回,她的心境顯然格外不同。

方才幾位惦念縣主的武將攜女眷過來時, 她竭力擺出王府女眷應有的端莊姿態,除了早就備好的糕點果脯外, 還親自泡茶相待。老太妃親自教的姑娘, 泡茶插花的手藝無可挑剔, 姿態優雅而行雲流水, 閑談的氛圍也極融洽。

府裏給她定親的事已然傳揚開, 因是老太妃親自挑選, 且對方門第也不錯, 難免有女眷關懷此事,還拐著彎子誇贊她往後的夫家。

來探她的武將多還記得縣主當年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英姿,對她頗有期許, 即便不指望閨中女兒上陣領兵,言語之中也盡是勉勵之語。都覺得她年紀漸長,出閣後定能有一番天地,不墮亡母淩雲之志。

秦念月只能假作歡喜。

直到訪客離開,她才覺得悲從中來。

大抵是自幼聚少離多,加之幼年喪母,秦念月對母親的記憶其實十分模糊,多半都是零星的瑣事和縣主戰死時那場盛大的葬禮。占了大半篇幅的,反倒是後來旁人掛在嘴邊,時常在她跟前念叨的舊日事跡。

外祖母、舅舅們、縣主舊部,乃至舅母武氏,每個人都對縣主贊不絕口。

秦念月卻覺得那些事情遙遠又陌生。

比起靖寧縣主養在父兄身邊,自幼酷愛弓馬騎射的颯爽性情,她是養在外祖母身邊的遺孤。許是性情使然,許是閨中嬌寵之故,她從沒想過追隨亡母的遺志自立天地,所思所求皆是後宅安逸、眾人疼寵。

仿佛這一切理所當然。

如今她心事暗藏,卻沒人能夠幫忙,過不了太久,還要被嫁出王府,成為別姓之人,再也沒人給她遮風擋雨。

秦念月越想越傷心,幾乎憋出了淚花。

門外忽然響起篤篤輕扣之聲。

她趕緊坐好,命丫鬟過去開門,待瞧清外頭站著的人影,竟自鼻頭一酸,道:“敬叔!”

王知敬拱手為禮,“小主子!”

“敬叔怎麽又這樣,你都是叱咤一方的將軍了,可別再這樣稱呼我。快坐吧,我泡杯茶。”秦念月起身,朝著他屈膝為禮。

眾多縣主舊部裏,她與王知敬最熟。

此人出身草莽,早先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兵,後來憑著一股不怕死的狠勁兒被縣主挑中,隨她一路殺伐,提拔成了副將。他對靖寧縣主極為忠心,縣主剛和離時,曾有一陣將女兒帶到身邊聊以慰懷,若忙於軍務顧不上,都是王知敬去照料。

後來縣主戰死,他被謝袞調到跟前,每年都會探望秦念月兩回,這麽多年從無間斷。

此刻重逢,他瞧著秦念月泛紅的眼睛,臉上冷色更濃,“聽說這半年小主子住在王府裏,受了不少委屈?”

秦念月微愣,“敬叔聽誰說的?”

“你別管是誰說的,王府那麽大,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得見。聽說那個京城來的王妃狐媚惑主,還朝著小主子出陰招,說動王爺將小主子搬走,不讓留在老太妃跟前?就連平素去老太妃跟前問安陪伴,都要被那個京城來的排擠?”

秦念月張了張嘴巴,未料他身在府外,知道得竟能那樣詳細。

但這般關懷,卻令她委屈驟濃。

秦念月沖茶的手顫了顫,眼淚霎時就滾落了出來,拉著哭腔道:“表哥對她確實十分偏心。明知道這賜婚是不懷好意,還處處維護她,連祖母的話都不怎麽聽了,更何況我。舅母也像是昏了頭,對她偏聽偏信的,她仗著有人撐腰,在府裏都快呼風喚雨了。”

這話雖說得偏頗,王知敬卻深信不疑。

——就他這些年所知所見,京城那些狗賊確乎囂張,不提從前的那些事,這次強行賜婚不說,還臨陣換人替嫁,半點都沒把河東軍將放在眼裏。那夥人能在京城驕奢淫逸,還不是靠邊關將士舍身忘死、抵禦強敵?這般狂妄行徑,實在欺人太甚!

王知敬沉著臉,漸生怒氣。

等秦念月將暗藏的嫉恨、不滿、不甘,都化成委屈哭訴出來,他那張原就黝黑的臉幾乎成了鍋底,咬牙道:“這樣為所欲為,實在可氣!我待會親自過去,總得敲打她一番。”

“可她是王妃啊。”

“那又如何?王爺若覺得我忤逆,大不了奪了這官職,我從頭殺一趟罷了。算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