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羊妃是個睚眥必報的女人。

哪怕蔣妃死了這麽多年,想起蔣妃曾與她有一時之爭,伏蔚曾在蔣妃靈前和伏蒔打架,羊妃就絕不肯放過伏蔚,時時刻刻都要當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如今她的小兒子死了,她肯善罷甘休?

乾元帝借此搞起連番大戲,趁機在朝堂中大肆清洗,早已除了轉賬其他事都不在在乎真相。

羊妃不一樣。

她根本不在乎朝堂出了什麽事,皇帝得到了多大的滿足。

憑著母親的本能,她斷定就是伏蔚殺了伏蒼。

可是,褚皇後替伏蔚說了話,使得皇帝不再懷疑伏蔚。這對羊妃來說,就是天大的作惡。

“她是中宮,是正殿。擱在平常人家,她是妻,我是妾,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她吃飯睡覺我得伺候著!我一個出身市井的賤婢,偶然得了皇帝垂憐,也從來也不曾想過冒犯她。”羊妃坐在朝陽宮裏,與伏蒔說話。

她也不曾哭天搶地,只是挺著腰捏著手帕,坐在榻上,眼神盯在一個虛無處,隱隱含淚。

伏蒔聽著刺耳。

什麽妾,奴婢,賤婢。

乾元帝的元後沒有皇子,褚皇後更是連個女兒都沒留下來。

中宮無嫡子,皇帝愛子的份量就變得極其貴重。伏蒔打從生下來就尊貴無比,在任何地方都是隱形太子的姿態。他有記憶的時候,妃母就寵冠六宮,他是子以母貴,當然不能忍受羊妃自貶。

“阿娘,您這話說得,皇父也不曾……”

“這話怎麽就不對了嗎?我就是個妾,我不認自己的本份麽?”羊妃反問。

她揮手阻止了伏蒔再說話:“合宮上下都知道蔣氏與我有舊怨,我收拾北宮奴婢的時候,誰又敢聲張了?只有她。她大手一揮,就把伏蔚護在羽翼之下。我又說什麽了嗎?我對皇帝哭訴了嗎?我敬她是中宮,她是正頭娘子,她要保護的人,我就不害了。我對她還不夠恭順麽?”

羊妃句句控訴,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她也不曾哭泣,只是流淚。

“我生蒼兒的時候,梁嬪買通宮人害我,好好兒一個孩子,愣是給捂在肚皮裏,捂成個半傻子。我想著這也沒有關系,他就是個傻子,有咱們娘倆在,總也能養他一輩子。這不是……不是只半傻麽?也能自己吃飯出恭,也能說話玩耍,還能背書呢!”

“就這麽好好一個孩子,會說話,會喘氣,會笑會鬧,就給我……摔沒了!”

羊妃哭起來也不梨花帶雨,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掉。

伏傳看著她的臉,莫名就被她的痛苦所感染,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謝青鶴都驚呆了。

根據他入魔的經驗,天生冷酷的殺手魔頭是有,但這類無心無情無法共情的惡人,除非殺戮極多釀成了質變,否則很少會入魔。入魔者,多是情感豐沛細膩,遇事無法排遣,自認為承受了極大冤屈之人。

為了守正本心,謝青鶴在入魔時首要做的功課,就是摒棄魔類對自己施加的情感影響。

你入魔了,你幹了壞事。但,我並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走到這一步,誰逼你幹了壞事。真正的好人到了走投無路時,寧可自絕也絕不會傷害他人。

這也是上官時宜一直堅持的觀點。除魔務盡,何必多問?

羊妃絕不是個好人。

熙和宮的奴婢多死於乾元帝之手,伏蔚搬去北宮之後,北宮的老宮女們則基本上都死在羊妃的手裏,是羊妃故意使人弄死蔣妃留給伏蔚的心腹奴婢,讓伏蔚舉目皆敵、孤身無援。

伏傳先是為了伏蔚的悲慘遭遇氣憤無比,這會兒跑來聽了羊妃的哭訴,居然也流淚?

就如伏傳自己所說,不管屁股坐在哪一邊,只要別人哭訴委屈,他聽得情真,都會感同身受?

羊妃拿手帕擦了擦下巴的淚珠,面上敷好的妝粉被眼淚擦出幾道小槽,看著越發狼狽可憐。她一雙眼睛在淚水清洗之後,變得越發的清亮銳利:“我想害伏蔚的時候,她護著伏蔚。伏蔚害了我的蒼兒,她還是護著伏蔚。都是她的庶子,豈能厚此薄彼?處事如此不公,豈有中宮之德?”

這話說得太嚇人,伏蒔都被驚呆了,急得跺腳:“阿娘,您可……小聲點!”

哪曉得一直敬著褚皇後的羊妃神色不變,固執地宣告:“她不配做皇後!”

伏傳抹抹眼淚退了回來,跟謝青鶴商量:“她是要對付褚皇後了啊?”

謝青鶴都忍不住想笑。

他袖子裏也有一條幹凈手帕,取出來遞給伏傳。

伏傳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自己的臉頰,說:“她也……說得挺可憐。養個兒子是挺不容易吧?她故意把伏蒔招來朝陽宮,門口都是耳目,大放厥詞說褚皇後德不配位,這說給皇帝聽?”

“不把褚皇後弄得沒有還手之力,她怎麽替十二皇子報仇?”謝青鶴說。